眼皮欲合非合,長長的睫毛微顫顫著,就要入夢鄉,忽見左眼一道白光滑過,黛玉隻覺有些異樣。睜開眼來看,眼前景像已變,籠罩著似霧非霧,霧中出現一布衣女子,神色呆呆的向她走來,臉上淚痕尤在,兩眼直勾勾向前,腳下淒淒惶惶,從黛玉麵前走過。
黛玉見她神色異樣,恍惚覺得這女子似曾相識,也許在這園子裏碰過麵,不過卻沒有留意記著,看她悲哀無助的樣子,十分不忍,起身問道:“姑娘,你有什麼為難之事,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你。”
那女子十八九歲的樣子,聽見有人說話,直直著轉過身子麵向黛玉,黛玉見到她項下繩索,心中一楞。
那女子看見黛玉,兩眼放光,恨聲道:“是你!”便想撲來,及至黛玉身前,卻被彈了回去。
黛玉移過身子來扶她道:“你認得我?”
那女子扭過頭去,不理黛玉伸過來的手道:“不愧是大家閨秀,真會演戲,裝得還真像。可我是忘不掉你的,若不是你,我怎麼落得如此下場?”
黛玉極不解她話中何意,難道她做過什麼傷害她的事?仔細想想,除了對寶釵有過微辭,與湘雲拌嘴,與寶玉吵吵鬧鬧,似乎沒有其他的事,隻得道:“你且說說,我對你做過什麼?”
那女子冷笑道:“既然你健忘,我就提醒你一下,那年池水上,滴翠亭,我和小紅。”
黛玉一頭霧水,搖頭道:“還是不知。”
那女子慘笑著道:“真是貴人多忘事。”
黛玉不好作聲,聽她開口再說。
那女子尖聲道:“不是你把我們的事告訴了寶二爺,吩咐寶二爺房裏人暗中抓著我的錯處,好攆我出去!”
黛玉退後一步,茫然道:“沒有的事。”
那女子淒厲長笑,良久,忽然跪下惶惶然道:“林姑娘,我錯了,你大恩大德放過我們吧,我都已經死了,別讓我的鬼魂也受著傳奸為盜的名聲。當日是我私傳了小紅的帕子,被你們抓了我的錯處,讓晴雯攆我出去,可是他們確實沒有做苟且的事啊。”
黛玉不解道:“什麼帕子,你是誰?我一無所知啊。”
那女子跪走幾步道:“林姑娘,那年在滴翠亭裏的事,我們知道你全聽見了,你沒有馬上告發我們,我安心一陣子,原以為我隻是傳帕子,即使有事也與我無關,誰知先被攆出去的是我。”
林黛玉問道:“你快起來,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道:“林姑娘,你真的忘記我了,我是寶二爺房裏的墜兒。”
黛玉恍然,點頭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因平兒的鐲子,你被攆了出去。”
墜兒道:“是呀,我原想著,我不可能在這府裏呆長的,早晚要出去,積攢點,也好將來用,竟想錯了主意,落了個偷竊的罪名。唉,就因這罪名兒,害苦了我。”說話間已是淚如雨下。
黛玉靜靜聽她說下去,墜兒拭過淚,接著道:“我出去當下人,人家先打聽到我是因偷竊被攆出來的,都搖頭不要。沒辦法,我隻能做些苦活,最下賤的活兒。又苦又累不說,連尊嚴也沒有。開始給人家洗衣服,人家怕我取、送衣服時順手牽羊,不讓我靠近房門半步,後來涮馬桶,總之什麼髒活,累活都幹到了。”
黛玉歎一聲道:“難為你了。”
墜兒又道:“現在我明白了,我身子下賤,人格不該也下賤了。怨隻該怨我自己。前幾天我爹娘要我嫁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做小,他家裏已經有了十房了,而且個個厲害,我若去了,就是送死,我死活不同意。我哥哥就說把我賣入青樓,省得在家裏礙眼。我實在沒有活路了,想一根繩子了結了算了。”
黛玉心中悟道:她果然是魂魄。
墜兒低頭看項下短繩道:“林姑娘,求你給我正個名,不要讓我死後也落個惡名聲。我還要去和小紅告別,她在打盹呢,等下她醒了,我就會不到她的。”
黛玉心裏一酸,眼中淚落下,哽咽道:“你就忍心棄了爹娘,這樣就走?”
墜兒搖搖欲墜,狠心走了幾步,回身又道:“林姑娘,我求你放過小紅吧。我已經受到懲處,求你別讓璉二奶奶攆了她。”想想又咬牙恨道:“她若也如此下場,我們作鬼也不讓你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