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伸出纖纖玉手搭在妙玉的素手心裏,輕輕立起,道:“既容不得我,我能去哪裏?我來陪你如何?”
妙玉搖頭道:“不可,但等那柳岸花明又一村。”
妙玉與黛玉並立,兩個妙齡女子,青春少女,就這樣默默無語。妙玉取了《地藏菩薩本願經》,交在黛玉手中道:“你拿去。”
黛玉默默接過,妙玉不說,她也不問。
妙玉輕輕歎息一聲:“我也要多謝你。”
黛玉柔聲道:“我明白,你何必如此。”她們兩人其實是心有靈犀。
原來妙玉心中也存著一團亂麻,糾糾結結,越理越不清,真是別有滋味在心頭。
她對寶玉的冷淡正是想掩飾心事,她查覺出自己對寶玉的另眼相待,是存了出家人不該有的喜好之情,這是修行之人不該有的情結。王夫人抄檢大觀園,攆了王夫人口中的狐狸精,對妙玉來說,不能不說是當頭棒喝,警醒了她的心。對月思索,把自己心事看清,隻是她有些放不下。
一遍一遍地誦讀經書,警告自己不能多想,可是她還是思緒如潮,不可抑止。
閑來無事,她掐指一算,算到寶玉與黛玉有劫,雖不知細節,卻是極不吉,不知結果。她想問一問事到臨頭,閨質弱女林黛玉究竟會如何處之?這一問,便解了她糾纏不清的心結,心頭豁然明亮。
妙玉一笑,再無糾結,心竟是無塵染一般,從此光明磊落,坦坦蕩蕩,邪念不生。
原來修行不全在經書內。
妙玉便親自送黛玉出櫳翠庵,吩咐小尼,送黛玉到瀟湘館。
再說寶玉將簽帶回,笑對賈母道:“老祖宗,是林妹妹求來的簽,是上上簽,咱府裏要有喜事呢”。
老太太合不攏嘴點頭笑道:“難道是你老子有什麼喜事不成?果真如此就謝天謝地了。”
眾人紛紛來看簽紙,見是上上簽“喜鵲登枝”,放下心來。好容易挨到掌燈時分,賈政果然滿麵春風回到府裏。
賈政先到賈母房中告罪,言是升了官,即日辦交接事宜,不日到新任。
寶玉將紙簽帶回,眾人圍攏來看過是上上簽,放下心來。
王夫人聽說是林黛玉求的來吉簽,麵容一動,心中微不快,想道:大姑娘真不自重,怎麼又單單和寶玉在一起。
邢夫人笑道:“還是外甥女兒有麵子呢。”
王夫人勉強裂開嘴,笑容還未扯開,麵色即一端,自思道:寶玉也是不爭氣,做什麼又去找林丫頭?
心中暗惱道:為什麼寶玉偏偏對大姑娘比對寶丫頭近呢?
她心中更樂見寶釵和寶玉親近,寶釵對寶玉關心,才顯得親戚間和睦相親。她暗中細品過寶釵與黛玉,那林黛玉原也不錯,伶俐可人的,論靈氣、模樣,寶釵不如她,論沉穩、大方、持家與處世,寶丫頭要強過林丫頭。
不過,在王夫人眼裏,自然是看寶釵順心,自己親妹妹的孩子,再不濟也是寶丫頭親,何況以她的眼光來看,寶釵在女孩們當中是個中翹楚。
她也不是不疼林丫頭,就是看不慣老太太待她和她兒子寶玉一樣重,而且林黛玉千不該、萬不該和寶玉走得太近,媚惑寶玉。也虧了寶釵時常提醒於她,寶玉處處在意那林丫頭,再加上忠心奴婢花襲人一番肺腑之言,讓她更加有了主意。任是誰,也不能奪了寶玉與寶釵的名頭去。
這一回抄檢園子,攆了那些不安分的,她王夫人的意思已經表明的很明顯,今後看誰還敢打寶玉的主意?
邢夫人看看老太太麵露喜色,也轉了臉色,笑道:“老太太放心吧,隻管等著好消息進門吧。”
眾女眷耐下心來等賈政的消息,便已不似方才那樣如坐針氈了,房裏的氣氛也輕鬆起來。
且說林黛玉從妙玉那裏款款走回,腦中不斷想著妙玉方才的古怪問話,她雖不能完全明白妙玉的禪機,隱約感到了不安。
回到瀟湘館,已見了疲累,若要歇下,晚間必不能安睡了,抬頭見天色尚早,也不進屋,捧了《地藏菩薩本願經》徑直到院子裏竹林邊上,坐在搖椅上,翻開來慢慢看。
紫娟進屋,到床上捧床繡著梅花的薄被,走出來輕輕為黛玉蓋在身上,雪雁端了茶果點心盤出來,放在黛玉身旁檀香木小方桌上。二人回屋,各自取了手頭的活兒做起來。
書攤開小方桌上,誦了幾頁,抬眼看青竹滿目,耳旁翠鳴聲聲,微風習習,不大一會兒,黛玉便有些不支,漸漸意欲朦朧,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