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洙在《大匠的困惑》中回憶道:“記得在梁家的茶會上,林徽因有一天和客人們談起天府之國的文化。林徽因說梁思成在調查古建築的旅途上,沿途收集四川的民間諺語,已記錄了厚厚的一本。梁思成說,在旅途中很少聽到抬滑竿的轎夫們用普通的語言對話,他們幾乎都是出口成章。兩人抬滑竿,後麵的人看不見路,所以前後兩人要很好地配合。比如,要是路上有一堆牛糞或馬糞,前麵的人就會說‘天上鳶子飛’,後麵的人立刻回答‘地上牛屎堆’,於是小心地避開牛糞。西南山區的道路很多是用石板鋪築的,時間久了,石板活動了,不小心會踩滑摔跤,或把石縫中的泥漿濺到身上,這時前麵的人就會高唱‘活搖活’,後麵的人立刻應聲答道‘踩中莫踩角(jǒu)’,諸如此類的對話不勝枚舉。有時高興了,前後兩人還會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山歌來,詞彙豐富語言優美。
“梁思成說:‘別看轎夫們生活貧苦,但卻不乏幽默感,他們決不放過任何開心的機會。要是遇上一個姑娘他們就會開各種玩笑,姑娘若有點麻子,前麵的就說”左(右)邊有枝花”,後麵的立刻接上“有點麻子才巴家”。’
“林徽因接上來說:‘要是碰上個厲害姑娘,馬上就會回嘴說“就是你的媽”。’大家都笑了。林徽因又說:‘四川的諺語和民謠真是美呀!隻要略加整理就能成為很好的詩歌與民謠,可以把它編一本《滑竿曲》。’可惜生命之神沒有給林徽因時間去完成這個有意義的工作。”
林徽因在她的客廳裏認識了沈從文和蕭乾,但這對師生在她去世後竟相互反目,這是她萬萬想不到的。
作家蕭乾就是在“太太客廳”裏認識林徽因的。那是在1930年,蕭乾正與美國的安瀾一同編輯期刊《中國簡報》,經他的老師楊振聲的介紹,蕭乾訪問了沈從文。在這次見麵後,他即以《當今中國一個傑出的人道主義諷刺作家》為題,寫了一篇專訪刊登在《中國簡報》上。
1933年秋天,蕭乾將自己的第一篇小說《蠶》寄給沈從文,請他指教。當時沈從文正在編《大公報·文藝副刊》,他在蕭乾的稿子上作一些修改後發表了,這使蕭乾受益匪淺。蕭乾的這篇手稿現陳列於中國現代文學館。
那天,還是燕京大學三年級學生的蕭乾穿了一件新洗的藍布大褂,與沈從文一起來到“太太客廳”。蕭乾早就聽說林徽因的肺病很厲害,想像中她應是一臉病容。誰知當他看到林徽因時,不禁呆了。隻見她穿了一套騎馬裝,顯得美麗動人,像個運動員。原來她時常和朋友到外國人辦的俱樂部去騎馬。林徽因對蕭乾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用感情寫作的,這很難得。”這話給了蕭乾很大的鼓勵。
蕭乾先生在絕筆之作《才女林徽因》中記道:“聽說徽因得了很嚴重的肺病,還經常得臥床休息。可她哪像個病人,穿了一身騎馬裝……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的婦人的那種閑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她從不拐彎抹角,模棱兩可。這種純學術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
沈從文是常常到林徽因家去的,他從小在湘西長大,有著非常豐富的生活底子。林徽因非常喜歡他的作品,因為那裏有著很離奇的情節,很特別的人物,都是她聞所未聞的。沈從文碰到一些事,也會跑到林徽因家去尋求安慰。
林徽因為人熱情坦誠,又爭強好勝。她的生前好友錢端升在她離世多年以後,猶自念及“要幾輩子感謝林徽因”。這裏還有一段因緣,錢端升的夫人陳公蕙是林徽因的親戚,他們的結合在當年就是林徽因做的大媒。據金嶽霖回憶,錢端升和陳公蕙在商議結婚時突然發生矛盾,陳公蕙負氣離平赴津,錢端升請求梁思成開汽車追。於是梁思成、林徽因、金嶽霖、錢端升四人開車一路追往天津。陳、錢和好如初,遂一同到上海去結婚。(劉培育主編《金嶽霖的回憶與回憶金嶽霖》)
這一段往事,他們一直記在心裏。而作為知之甚深的好友,他們對林徽因的欣賞還不僅在於此。西南聯大遷校昆明時,錢端升夫婦與林徽因、梁思成在郊區龍泉村搭屋居住。陳公蕙說:“林徽因性格極為好強,什麼都要爭第一。她用煤油箱做成書架,用廢物製成窗簾,破屋也要擺設得比別人好。其實我早就佩服她了。”(陳鍾英:《人們記憶中的林徽因——采訪劄記》)
文學評論家李健吾提起林徽因也說她“絕頂聰明,又是一副熾熱的心腸,口快,性子直,好強”。
林徽因性格上的這種爭強好勝其實是源於內心深處的自傲與自負。林徽因的堂弟林宣曾就此講過這樣一件事: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後來她發現有個作家叫林微音。“徽音”與“微音”字形讀音都相近,林徽因擔心日後兩人作品會相混,就起了改名之心。她征詢林宣意見,聽林宣說有個朋友的女兒叫“筠因”,林徽因拍案叫好,從此改“音”為“因”。林徽因說:“我不怕人家把我的作品誤為林微音的,隻怕日後把他的作品錯當成我的。”(陳宇:《一路解讀徐誌摩》)一句話語出驚人,足可見林徽因的十足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