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高山流水歎知音(2 / 3)

“今秋或不如說是初冬的野餐和騎馬(以及到山西的旅行)使整個世界對我來說都變了。想一想假如沒有這一切,我怎麼能夠經得住我們頻繁的民族危機所帶來的所有的激動、慌亂和憂鬱!那騎馬也是很具象征意義的。出了西華門,過去那裏對我來說隻是日本人和他們的獵物,現在我能看到小徑、無邊的冬季平原風景、細細的銀色樹枝、靜靜的小寺院和人們能夠抱著傳奇式的自豪感跨越的小橋。”

哲學家金嶽霖,徐誌摩的朋友,1914年畢業於清華學校,後留學美國、英國,又遊學歐洲諸國,回國後主要執教於清華和北大。他高大瘦削,愛打網球,矜持又能說會道,是清華大學哲學係教授,熟悉的人都叫他“老金”。他是湖南人,早年在北京學習時獲赴美獎學金,到賓夕法尼亞華爾頓學院經濟和商業的預備班學習,因他敏於抽象思維,後來轉向哲學,畢業後又到英、法等國留學,他差不多在外國待了十年。

他從青年時代起就飽受歐風美雨的沐浴,生活相當西化。西裝革履,加上一米八○的高個頭,儀表堂堂,極富紳士氣度。然而他又常常不像紳士。他酷愛養犬鬥雞,屋角還擺著許多蛐蛐缸。吃飯時,大鬥雞堂而皇之地伸脖啄食桌上菜肴,他竟安之若泰,與雞平等共餐。聽說他眼疾怕光,長年戴著像網球運動員的一圈大簷兒帽子,連上課也不例外。他的眼鏡,據傳兩邊不一樣,一邊竟是黑的。

他住在梁家院後一座小房子裏,梁氏夫婦住宅的一扇小門,便和老金的院落相通。實際上他已經是梁家的一個成員了,在梁家夫婦的聚會上,老金總是第一個到達的客人,有時這樣的聚會也在老金家裏舉行。作為邏輯學家的老金,連同他幽默的性格也是那麼獨特,即使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對小夫妻吵架拌嘴,老金也聞聲過來解勸。他從不問清紅皂白,而是大講特講其生活與哲學的關係,總是迅速而有效地平熄“戰火”,林徽因和梁思成也很佩服老金這理性的邏輯思辯。

不過一到了星期六下午老金家舉行聚會的時候,就變成了梁思成夫婦穿過小門來到他的家裏。不用說,雙方的朋友都是共同的了。這其樂融融的聚會景象在一位來訪者那裏描繪得最精彩,他說:“每到下午4點的喝茶時間,就會看到金嶽霖從小門走進來,到‘太太客廳’談笑,但到了星期六,就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穿過門,到‘湖南飯館’參加聚會。”“太太客廳”是梁家,“湖南飯館”是金家,均是當時北平有名的沙龍。

在這兩個沙龍裏,林徽因是最優秀的女主人以及話題的引導者,總是“壟斷”了談話。她在眾多文人雅士中咳珠吐玉、談鋒機敏、調笑無雙的風姿和神韻,所有人都為之傾倒。這一段短短的黃金時代,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上留下了一個光彩照人的林徽因形象。梁氏夫婦和金嶽霖文化背景相同,誌趣相投,交情也深,長期以來,一直是毗鄰而居,常常是各踞一幢房子的前後進。

偶而不在一地,例如抗戰時在昆明、重慶,金嶽霖每有休假,總是跑到梁家居住。金嶽霖對林徽因的人品才華讚羨至極,十分嗬護;林徽因對他亦十分欽佩敬愛,他們之間的心靈溝通可謂非同一般。一次林徽因哭喪著臉對梁思成說,她苦惱極了,因為自己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如何是好。

林徽因對梁思成毫不隱諱,坦誠得如同小妹求兄長指點迷津一般。梁思成自然矛盾痛苦至極,苦思一夜,比較了金嶽霖優於自己的地方,他終於告訴妻子: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金嶽霖,祝他們永遠幸福。林徽因又原原本本把一切告訴了金嶽霖。金嶽霖的回答更是率直坦誠得令凡人驚異:“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

從那以後,他們三人毫無芥蒂,金嶽霖仍舊跟他們毗鄰而居,相互間更加信任,甚至梁思成、林徽因吵架,也是找理性冷靜的金嶽霖仲裁。後來,金嶽霖終身未娶,引來了不少的疑惑,而他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參加林徽因的葬禮時,在親朋送的挽聯中,金嶽霖的別有一種熾熱頌讚與激情飛瀉的不凡氣勢。

上聯是:“一身詩意千尋瀑”,下聯是:“萬古人間四月天”。此處的“四月天”,取自林徽因一首詩的題目《你是人間四月天》。這“四月天”在西方通常指豔日、豐碩與富饒。金嶽霖“極讚”之意,溢於言表。金嶽霖回憶到追悼會時說:“追悼會是在賢良寺開的,我很悲哀,我的眼淚沒有停過……”林徽因死後多年,一天,金嶽霖鄭重其事地邀請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飯店赴宴,眾人大惑不解。開席前他宣布說:“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頓使舉座感歎唏噓。

另外還有幾位朋友:張奚若,一個心直口快,極講原則的人。錢端升,思想敏銳深刻的中國政府分析家。陳岱孫,嚴肅沉穩的經濟學家。李濟,畢業於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和考古學家。陶孟和,留學英倫的社會學家。這一幹朋友均是現代主義者,主張以科學的方法研究中國的曆史和當下。每到星期六,這群朋友中的一些人也會帶著妻子參加到熱烈的談話中來。

直到現在回憶起來,當時的那些老朋友還會記得,林徽因在談話中展現的風姿。

“她的健談是人所共知的,然而使人歎服的是她也同樣擅長寫作,她的談話和她的著作一樣充滿了創造性。話題從詼諧的軼事到敏銳的分析,從明智的忠告到突發的憤怒,從發狂的熱情到深刻的蔑視,幾乎無所不包,她總是聚會的中心人物。當她侃侃而談的時候,愛慕者總是為她那天馬行空般的靈感中所迸發出來的精辟警語而傾倒。”(費慰梅:《梁思成與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