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亦有風雨亦有晴(1 / 3)

不能總是在美夢裏徘徊,現實重又擺在林徽因和梁思成麵前,不管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新婚夫婦,在未來的日子裏他們的生活到底是怎樣,他們又應該如何維生,恐怕他們自己還沒有一個詳細的打算。而未來日子裏的風風雨雨,恐怕也不是他們光憑著想像就能克服得了的。

當林徽因和梁思成在歐洲盡情遊覽的時候,梁啟超已開始為他們回國後的工作做打算。1928年4月26日,梁啟超在給他們的信中寫道:

“你們回來的職業,正在向各方麵籌劃進行(雖然未知你們自己打何主意),一是東北大學教授(東北為勢最順,但你們去也有許多不方便處,若你能得清華,徽因能得燕京,那是最好不過了),一是清華學校教授,成否皆未可知……以徽因現在的境遇,該迎養她的娘才是正辦……但現在覓業之難,恐非你們意想所及料,所以我一麵隨時替你們打算,一麵願意你們先有這種覺悟,縱令回國一時未能得相當職業,也不必失望沮喪。失望沮喪是我們生命上最可怖之敵,我們須終身不許它侵入。”

但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回信中卻沒有同父親談到工作打算,這讓梁啟超有些不滿,在給女兒梁思順的信中說:

“關於思成職業問題,你的意見如何?他有點胡鬧。我在幾個月以前,已經有信和他商量,及此他來信一字不提(根本就來信太少),因此我絕不知他打何主意,或者我所替他籌劃的事,他根本不以為然,我算是白費心了。這些地方,他可謂少不更事,朋友們若是關心自己的事,替自己籌劃,也應該急速回信給他一個方針,何況尊長呢?(他不願以自己的事勞動我的思慮,也是他的孝心,但我既已屢屢問及他,總要把他的意旨所在告訴我才是)你去信關於這些地方,該應責備他,教導他一下。”

盡管如此,梁啟超還是不顧自己有病在身,盡力為他們尋找一份合適的工作。5月13日,他在給梁思順的信中說:

“思成職業問題,居然已得到解決了。清華及東北大學皆請他,兩方比較,東北為優,因為那邊建築事業前途極有希望,到彼後便可組建公司,從小規模辦起,徐圖擴充,所以我不等他回信,徑替他做主辭了清華(清華太舒服,會使人懶於進取)……但既已應聘,九月開學前須到校,至遲八月初要到家。”

8月18日,林徽因和梁思成回到北京。見到闊別數年的親人,自是喜極而泣,感慨萬千。梁啟超一直懸著的一顆心也可以放下來了,他在給女兒的信中說:

“新人到家以來,全家真是喜氣洋溢。初到那天看見思成那種風塵惟俘之色,麵龐黑瘦,頭筋漲起,我很有幾分不高興。這幾天將養轉來,很是雄姿英發的樣子,令我越看越愛。看來他們夫婦體質都不算弱,幾年來的心慮,現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親熱,不解作從前舊家庭虛偽的神容,又沒有新時髦的討厭習氣,和我們家的孩子像同一個模型鑄出來。”

回家不久,這對新婚夫妻便按照傳統習俗,到北京西山拜望母親李慧仙之墓。在家休息了大約十來天,梁思成便趕往位於沈陽的東北大學。東北大學建於1923年,1926年張學良任校長後,把原有的文、法、理、工四個學科,改為文學院、法學院、理學院和工學院,並在工學院設建築係。這是我國最早的一個建築係,梁思成被聘為係主任。此時的東北大學建築係隻有兩名教師,那就是林徽因和梁思成。在授課方麵,他們采用英美式的教育方法,所有的學生都坐在同一間大教室裏,由每名教師分別教授十四五名學生。而且所有課程及作業全部用英文完成。

來到東北大學不久,林徽因就請假回福州看望母親。在林徽因好友費慰梅所著的《梁思成和林徽因》一書中,曾提到過這樣一個背景:

“躺在天津家中病床上的梁啟超又在操心年輕夫婦回來時將會麵臨的儒家義務了。他們將必須完成向祖先的祭告儀式,這最少也得8到10天作準備。此外他們還必須到北京去祭掃祖先的墳墓。要完成這些做子孫的義務,時間真是太短。使徽因也能盡其孝道的福建之行看來隻能推遲到寒假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林徽因匆匆回到了家鄉。在福州,她受到父親創辦的私立法政專科學校同仁的熱情接待和歡迎,並應邀前往烏石山第一中學講演《建築與文學》,還到倉前山英華中學講演了《園林建築藝術》。雖然此時距離她父親林長民去世已將近三年,但因為其生母何雪媛和叔父林天民都在福州,而回鄉探親又是在回國之前就訂好的計劃,所以林徽因還是趕了回來。而且林徽因還在福州留下了一個作品,那就是為叔父林天民設計東街文藝劇場(現已不存)。

探親之後,林徽因又匆忙趕回東北大學,與梁思成會合。第一學年,建築係隻有他們夫婦兩名教師,卻要教授四十多名學生,任務比較繁重。梁思成教建築設計和西洋與中國建築史,林徽因則教授美學和建築設計。她經常到昭陵和故宮去給學生們講課,以實體的曆史文物講述建築之美。她學識廣博,見地深刻,而且授課幽默,極受學生歡迎。閑暇之餘,她還和梁思成考察、記錄了當地的古建築。而且林徽因對學生非常關心,盡管當時已懷有身孕,但還是常常輔導學生到深夜。

就在他們的事業剛剛有所起色的時候,他們沒有意識到,父親梁啟超的病已經非常嚴重了。梁啟超的身體一直都還不錯,向來都是家裏最權威的主人,做一切重要的決定。正因為意識到家裏一切全靠他拿主意,他便隱瞞了1928年春天的時候尿中有血的問題。梁啟超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去北京德國醫院檢查,但醫生告訴他沒有發現什麼惡化征兆。出院以後他堅持用中醫治療,但沒有什麼效果。後來他又到北京協和醫院去做檢查,經過化驗,醫生診斷有一個腎發生病變,便動了切除手術。然而,手術後,梁啟超的尿中還是有血,醫生便懷疑他有肺病,後來又說牙齒出血,連續拔掉七顆牙齒後,病仍未得到治療。一路下來,梁啟超被折騰得元氣大傷。

得到父親病重的消息,林徽因和梁思成等學校一放假,便立即趕回北平,下車後直奔醫院。看到一向精力充沛、目光炯炯的父親臉色蒼白、形容枯槁,好像一下子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夫婦倆頓時淚如雨下。躺在床上的梁啟超無力地抬抬眼睛,微弱的眼神裏透出些許欣慰。對於兒女,他的責任已經盡到了。

不久,梁啟超的病情繼續惡化,到了十分危險的地步。這時,剛從歐洲回到上海的徐誌摩得知恩師病危,立即趕往北平探視。梁思成告訴他,由於病情十分危急,醫生禁止親人探視。徐誌摩隻好從門縫中看了老師最後一眼,看到曾經神采飛揚、談笑風生、指點天下的老師病得隻剩下皮包骨頭,徐誌摩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