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天有不測風雲一樣,人生之事誰也說不清楚,這一點林徽因自己應該早已想明白。但親情、愛情,一旦有一絲絲的感情融入其中,每一個人都逃不出去。
1925年12月,梁思成和林徽因收到梁啟超發來的一封電報和一封長信。信中寫道:
“今天報紙上傳出可怕的消息,我不忍告訴你,又不能不告訴你,你要十二分鎮定著看這封信和報紙。我們總還希望這消息是不確的,我見報後,立刻叫王姨入京,到林家探聽,且切實安慰徽因的娘……
“我現在總還存萬一的希冀,他能在亂軍中逃命出來。萬一這希望得不著,我有些話切實囑咐你。
“第一,你自己要十分鎮靜,不可因刺激太劇,致傷自己的身體。徽因遭此慘痛,惟一的伴侶,惟一的安慰,就隻靠你。你要自己鎮靜著,才能安慰她,這是第一層。
“第二,這種消息,諒來瞞不過徽因。萬一不幸,消息若確。我也無法用別的話解動她,但你可以將我的話告訴她:我和林叔的關係,她是知道的,林叔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何況更加以你們兩個的關係。我從今以後,把她和思莊一樣看待,在無可慰藉之中,我願意她領受我這種十二分的同情,度過她目前的苦境。她要鼓起勇氣,發揮她的天才,完成她的學習,將來和你共同努力,替中國藝術界作點貢獻,才不愧為林叔的好孩子。這些話你要用盡你的力量來開解她。
“徽因留學總要以和你同時歸國為度。學費不成問題,隻算我多一個女兒在國外留學便了,你們不必因此著急。”
不久,他們又收到梁啟超寫來的信:
“……昨晚彼中脫難之人,到京麵述情形,希望全絕,今日已發喪了。遭難情形,我也不必詳報。隻報告兩句話,(一)係中流彈而死,死時當無大痛苦。(二)遺骸已被焚燒,無從運回了。……徽因的娘,除自己悲痛外,最掛念的是徽因要急煞。我告訴她,我已經有很長的信給你們了。徽因好孩子,諒來還能信我的話。我問她還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徽因沒有?她說:“沒有,隻有盼望徽因安命,自己保養身體,此時不必回國。”我的話前兩封信都已說過了,現在也沒有別的話說,隻要你認真解慰便好了。”
這封信確定了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在不久前的戰亂中不幸去世。
事實經過是這樣的:
1925年,軍閥張作霖依靠日本政府的支持,兵分四路進攻北平,意欲打敗華北軍閥,自任總統,統治全中國。11月,郭鬆齡將軍向全國發表《反奉通電》,不久將原奉軍第三方麵軍改稱東北國民軍,起兵反奉,打倒軍閥,製止內戰,誓死救國。林長民當時應邀參加郭鬆齡幕府,擔任政務處長。郭鬆齡將軍這一舉動是愛國的,進步的,立即受到共產黨的《向導》和全國輿論界的肯定,而北京、天津、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高校學生則通過集會、遊行予以聲援。
反奉戰爭之初,郭鬆齡部隊士氣旺盛,接連攻下山海關、連山和錦州。可是,當郭部於12月21日發起總攻擊時,卻由於張作霖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調集大批部隊反攻,而郭部內部卻出現了叛徒,因而情勢大變,郭部慘敗。郭鬆齡獨自率領一部分人馬突圍奔逃,逃至新民縣西南的蘇家窩棚,受到奉軍王永清的騎兵襲擊,結果和郭鬆齡同行的林長民中流彈身亡。郭鬆齡及其夫人韓叔秀藏於一居民菜窖中,因叛徒出賣被搜出,押往遼中縣老達鎮,第二天被槍殺。
林徽因得此噩耗後,悲痛萬分,大哭不已。她與父親的感情非同一般,是父親最疼愛的孩子,對父親的敬愛遠超過了母親。年僅49歲的父親竟然就此撒手人寰,怎能不令人傷心欲絕?依靠家中那僅有的一點積蓄,母親和弟妹怎麼生活?想到這些,林徽因恨不能立刻回國。這時梁啟超又發來一封電報,告知家裏的事他可以幫著處理,不用她擔心,隻需她節哀,好好注意身體,繼續在美國求學。梁思成也一再勸阻,林徽因終於沒有回去。但她心裏難過至極,整天以淚洗麵,很快就病倒在床。好在有梁思成無微不至的照顧,林徽因才得以渡過難關。
盡管遭到了這麼多的打擊,忍受了這麼多的煎熬,林徽因卻絲毫沒有放鬆自己的學業。1927年,林徽因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美術學士學位,提前一年完成學業。之後她選擇去耶魯大學戲劇學院繼續深造舞美設計。這一年2月,梁思成也在賓大順利畢業,獲得了建築學學士學位,並申請了哈佛大學研究生院的東方藝術博士學位。相對於實踐性很強大建築學,梁思成這次的選擇更傾向於對建築美學的探究。這年夏天,克雷請他們當助手,從事建築設計和研究,這是對他們最大的肯定和鼓勵。
暑假過後,林徽因進入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在帕克教授的工作室學習舞台美術。據說,林徽因是第一位到國外學習舞美專業的中國學生。之所以學習這個專業,是因為林徽因既喜歡美術,又非常愛好戲劇。早在1925年,聞一多等人組織“中華戲劇改進社”時,她就是主要成員之一。在耶魯,林徽因很快就得到了教授和同學們的喜愛。而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三年建築學功底,更讓她打下了紮實的美術功底,她的繪圖設計能力讓其他學習舞美設計的同學驚訝不已。
相對於艱難、複雜的建築設計,舞台美術設計則顯得輕鬆多了。在國內就曾參演過戲劇演出的林徽因在進行舞美設計時顯得遊刃有餘,而且能將各方麵因素都考慮得周到全麵。在做設計時,她不僅能顧及到舞台的視覺效果,還能把舞台上場景的變換、演員的調度等方麵都考慮進去,帕克教授對她十分欣賞。此時的林徽因以她慣有的活力,在耶魯大學戲劇學院的舞台設計者中贏得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由於在建築設計和繪圖方麵的高超技術,在交卷期限逼近時,她成為每一位同學的救星。日後在舞台設計上嶄露頭角的史都華·錢尼,當時尚未滿20歲,也是林徽因疼愛的小學弟。8年之後,即1936年2月,林徽因在《戲劇藝術》月刊上發現他的名字,驚喜地寫道:“我的錢尼真了不起,現在成了百老彙的設計師!想想看,那個和誰都合不來,老是需要我像母親般保護的小淘氣,現在成了百老彙有名的設計師,一次就有四部劇目同時上演。”
不過此時的梁思成則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在哈佛大學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查閱了所有他能找到的有關中國建築的資料。可是經過分析,他發現這些資料裏對中國建築的認識僅僅停留在表麵,缺乏本質的探索與討論,有些觀點甚至是完全錯誤的。於是,他向自己的導師申請回國考察後再撰寫博士論文,這需要兩年的時間。與此同時,林徽因也結束了為期半年的舞美設計的專業進修。
學業即將完成,該準備婚事了。不過,比他們倆更關心這件事的是他們的父親梁啟超。1927年12月12日,梁啟超與林家商定18日為他們舉行訂婚儀式。梁啟超在信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