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醫學雜談篇
（一）論少陰病寒化熱化證治
少陰是三陰之樞，邪入陰經，首先犯之，六經傳變，傳之少陰，往往隻見少陰之虛，不見有抗邪之力。但亦有暴煩下利而自愈者，厥去陽回而欲解者，不過較少見。其在少陰的，抗病功能衰減為多，從“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即可知。
初看“脈微細，但欲寐”六字，似覺無關緊要，或以為病邪將去，僅體憊欲睡，是向愈之態，但經細細推敲，則大有徑庭。脈微細，為心力衰竭、陽微之候，微者主久虛血弱之病。論曰：“脈微而惡寒者，是陰陽俱虛也”。“但欲寐”三字，非指向愈之體憊求寐，而是言其心力衰疲已極，襯托出前日之煩躁不寐，今意有求欲寐也，實則何嚐有片時安寐，從“但”字、“欲”字，即可意味出非真能入寐，而是欲寐不得寐耳。以但欲寐而未嚐得寐，則以後的亡陽發躁諸證，都隱伏於此。所以言少陰病大抵有虛而無實，有寒而無熱，縱有熱證，亦屬虛熱。因此多見有內外皆寒、陽氣衰微的附子湯證，中寒陽微不能外達的四逆湯證，陰盛於下、格陽於上的白通湯證，陰盛於內、格陽於外的通脈四逆湯證等等，皆是從水化寒、陽微陰盛之證。
1.少陰病寒化證治
（1）附子湯證其主症為“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疼、口中和、脈沉”。所謂身體痛、骨節疼，太陽證寒傷營衛者往往有之，但在太陽者脈多為浮緊，故治之以麻黃發汗。脈沉，沉為在裏為寒，則知寒邪過盛，陽氣不足，營血滯澀不利，故身體骨節皆痛。手足寒者，雖未言冷過肘膝，但已寓有厥逆之意。麻黃證中有惡寒，而非手足寒，蓋麻黃證的惡寒必發熱，而少陰證無熱，是少陰證的手足寒，固不同於太陽之身惡寒。口中和者，言其不苦不燥，證為無熱，是與少陰虛熱證口燥咽幹有別，其為陽氣素虧、寒邪浸漬而成此內外皆寒之裏證也明矣。確宜治以附子湯以溫經散寒。
（2）四逆湯證論曰：“脈沉者，急溫之，宜四逆湯”。此中敘證不詳，參看太陽、厥陰、霍亂等篇，凡為四逆湯所主的，多有嘔吐下利、四肢厥逆、脈微欲絕之見證，而此僅言脈沉者、急溫之，則脈沉、急溫是為著眼處。此條冠以少陰病，少陰病以脈微細、但欲寐為提綱，則本條所言脈沉者，其為沉而微、沉而細或沉而無力無疑。今見沉細、沉微無力之脈，又夾有但欲寐之證，論中雖未言及至吐利、厥逆地步，但體會“急溫之”句，可以推知情勢已急。蓋仲聖慮其失此不治，則將有煩躁發生，迨至有煩躁而溫之，其何能及，故於溫之上添一急字，加重語氣，示人以幸勿失時機。少陰既宜急溫，四逆為少陰正方，急溫取四逆湯，亦理所當然。
（3）白通湯證論曰：“少陰病，下利脈微，與白通湯”。少陰病，指脈微細、但欲寐而言，今於脈細、但欲寐外，複有自下利，細玩此征象，與四逆湯證同其治例。既同一治例，何以不予四逆湯而予白通？蓋四逆湯中有甘草，以甘草性緩，不像白通湯中有蔥白通陽較速。蔥白辛滑行氣，可以通行陽氣而解散寒邪，是蔥與甘草二者相較，一緩一急，所經治亦頗有緩急之殊。若利不止而厥逆無脈，有加人尿、豬膽汁者，則其勢更急，方取附子、幹薑以回陽，豬膽降逆而除煩，蔥白能溫下元，人尿鎮墜下行，導引腎中欲飛騰的陽氣而歸原，一方備有四能，製方可謂精密。其後並曰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者生。後人有謂暴出者有一時出盡之意，譬如油將滅之燈，一經挑剔，忽明而終滅，故為死征。微續者有漸出之意，譬如為霜雪所侵之草，得春陽之氣，徐徐蘇回，故為生。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者生，非獨惟此，即諸厥逆無脈者又何莫不然。
（4）通脈四逆湯證論中所雲：“下利清穀，裏寒外熱手足厥逆，脈微欲絕。”此數者皆為裏寒，至若身不惡寒者，其外必有反發熱的格陽征象。其言外熱，決非真熱，而為假熱，其麵色赤者當是戴陽，似為陰陽離決，有回光返照之兆，當比四逆證尤重，治以通脈四逆湯，於四逆湯中倍幹薑，益蔥白，取蔥有通陽續脈之效，薑、附有大壯元陽之力，招納浮陽外熱而向之於內也。
上述附子、四逆、白通及通脈四逆湯之證，都是扶陽益陰的溫法。少陰為多寒多虛，理宜溫之，世人見此，亦莫不謂少陰隻有寒化，而無熱化，隻有溫法，而無清法。注傷寒者，亦大抵偏於溫熱，而對少陰為尤甚，其治法動輒不離乎薑、附，殊不知少陰從熱化者亦複不少。蓋少陰者，一心一腎，一火一水，水不濟火，陽氣獨亢，陰液為傷，如火有餘水不足之黃連阿膠湯證，水不足而營血燥之豬膚湯證及陰虧飲邪內停之豬苓湯證，都是從火化熱、陰虧陽亢之證。
2.少陰病熱化證治
（1）黃連阿膠湯證主症為心煩不得臥。心者君主之官，君火也，君火失於寧靜，心陽無製，則神不安而煩，煩者陽氣盛也。經曰：“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陽氣盛則寤矣。”今以陽有餘而陰不足，故不得臥。至於煩有虛實之別，梔子豉湯證之虛煩不得眠為邪熱壅鬱之故；棗仁湯之虛煩不得眠為血虛神魂不寧之故；而此證之心煩，為心陰虛心血少之故。不得臥與但欲寐有別，但欲寐為血弱陽微，不得臥為心陽無製，既為心火亢旺腎水不製之心煩不得臥，則當用黃連阿膠湯，功取清滋，是以用芩、連清心火之有餘，用阿膠、雞子黃滋陰液之不足，即所謂瀉南補北之法。得此藥後，水火濟而亢害製，煩可平而寤可定矣。
（2）豬膚湯證主症為下利咽痛，胸滿心煩。本證之心煩，為營虛血少，較諸陰虛陽亢黃連阿膠湯之心煩，略有差異。彼以陽亢而所以用芩、連以瀉火，此以陽亢而所以用豬膚滋陰。其精液下奪，水液不藏則下利，火熱消灼、陰不上承則咽痛，咽喉燥湧則膈不利，膈不利因見胸滿，滿者懣也，胸中擾擾而困，心中鬱鬱而熱，方中獨取血肉有情之豬膚，蓋豬膚甘寒鹹潤，質黏多滋，以養水藏而益泉源；助以白粉，穀之精粹，以厚脾胃而養營；佐以白蜜，花之精粹，以和中髒而潤燥，相輔為用，得“穀肉果菜，食養盡之”之妙。如此可望營複則心不煩而下利止，陰複則咽痛除而胸滿愈。
（3）豬苓湯證其主症為下利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此條心煩不得眠，亦為營虛血少，血少不能養心，心失血養，則心煩而不得眠，頗似黃連阿膠湯證。然黃連阿膠湯證，心中隻有煩熱，卻無水熱互結，今見咳而嘔渴，是水熱互結。凡水飲內停，水不從膀胱則小便少，別走大腸而下利。今既下利，則推知小便必不利，若黃連阿膠湯用以清心滋養、解除煩熱則有餘，欲其導水利濕、解除水熱互結則不足。故舍黃連阿膠湯而予以豬苓湯，取二苓、澤瀉、滑石淡滲利水，解水熱互結，以治咳嘔下利；取阿膠滋陰養血，以治心煩，心得血養而不煩，則未有不得眠者。
上述黃連阿膠、豬膚及豬苓湯證，皆為滋陰潤燥之清法。少陰病之轉歸，不外兩大途徑，一為從水寒化，一為從火化熱。從寒化者，最慮陽亡液脫，治宜急溫；從熱化者，最慮陰液消亡，治宜急清。從寒化者為病進，從熱化者為病退，從寒從熱，界限判然，辨證論治，不容混淆。然從寒化者，能陽回液複，兩得其平，則由進而退；從熱化者，設亢旺過甚，陰不來複，則雖退亦進，是又不得以寒化病進、熱化病退為定局。
（二）胃與腎的關係及其臨床診治運用
在熱病的病理變化過程中，胃與腎關係甚為密切，並反映了熱病病變程度的深淺和病情的輕重，在治療方麵，也往往相互照應。
胃與腎的病理變化，主要表現為邪熱亢盛於胃而耗傷胃陰及進而消灼腎陰。每當肺衛邪氣不除，多傳入陽明胃經，致胃的納穀生津功能失調，加上邪熱易傷陰津，以使胃陰受傷虧耗。此階段病證多表現為高熱、煩渴、汗大出、脈洪大、舌質紅等陽明無形熱盛的特征，病情多屬正氣尚強、邪氣亢盛的實證階段，此時少陰腎陰多未累及，故治療主以清泄陽明胃經之熱，常用辛寒清氣的白虎湯治之。白虎湯清熱作用較強，但其滋養胃陰之力則嫌薄弱，在胃陰明顯受傷時，常加沙參、石斛、玉竹、花粉之類，既能滋養胃陰，又可增強清熱藥物的作用，療效往往較單純的白虎湯為佳。邪熱在陽明久羈，胃陰損傷明顯，而邪熱已消退，可用沙參麥門冬湯、益胃湯之屬，以滋養胃陰為主。如邪熱未盡，又當配合清解餘熱之品。邪熱在陽明胃經耗傷胃陰，屬於氣分階段，如邪熱深入營血，損傷營陰血液，陰津耗傷更為顯著，若進一步發展，“窮必及腎”，每可消灼真陰，出現腎陰虧虛之候，此時多見有低熱、手足心熱甚於手足背、舌質光亮無苔甚或幹枯而萎、脈細而數等症，施治之法，重在填補腎陰，方如加減複脈湯等。由上可見，在熱病病變中，邪熱多先侵入中焦陽明胃，耗傷胃陰，病情進一步發展，病入下焦，消灼腎陰。病情是從輕至重的發展過程。在臨床上，邪熱傷胃陰和耗腎陰的病變階段不是截然分開的，常可見到邪熱耗傷胃陰的同時，腎陰已累及；當然，病已深入下焦、耗傷腎陰時，胃陰耗傷也會同時存在，隻是兩者病變輕重的側重麵不同。在治療上應根據胃陰傷與腎陰傷的孰輕孰重程度，施以滋養胃陰為主或填補腎陰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