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樣的季節,歲月如風,我守著心靈的蒼茫落日,我的書齋都要化為頑石的宮殿了。我知道,在我生命之前和結束之後,人類的曆史更為幽遠、浩渺,如同無垠的宇宙;我的生命隻是這個無限流程中的瞬間,猶如大海裏的一朵浪花,浪花中的一粒水星。是的,星光和月亮在我心靈上空交織無窮的歲月,雪山張開蓮的峰巒,青稞稠密如絲織滿天野,村莊和環山虹彩裏的帳篷向我吐露百花的芬芳……時代也花開花落啊。
像一個古老的幽靈,我為什麼生發盈天的心事呢?它那樣的不安分:攥緊了隻是一把,放開了卻滿山遍野……
做一個守望兩邊風景的歌者
我送酩酊大醉的阿桑後回到小城的屋裏。
阿桑從關外縣城而來。他也是我們村裏出來的幾個幹部之一。他到我家裏做客,酒攆著他的話兒,滔滔不絕。而我因為滴酒不沾,清醒如魔鬼。我時常發現自己身上另一個“我”超然物外,飛出軀體,喜歡站在高處審視,像魔鬼一樣邪惡地剝離麵具,直刺赤裸裸的欲念,探出浮華美麗語言裝飾下的目的,而話外的肮髒交易雙方都心知肚明,卻都不捅破;另一個“我”依然平和,甚至是熱情地應酬著,全然看不出神飛天外的無趣和反感,從而避免了雙方的尷尬。阿桑撐起自己麵子的話題有:修了村子裏最大的房子;大兒子找到了工作;二女兒特長突出,正在大學裏學舞蹈;小兒子成績也不錯。這些是作為父親最心花怒放的成就。他再三地重述,令另一個“我”不勝厭煩。然後,阿桑開始說許多真切世俗的空話,吹捧我的好話,還回憶起我們共同經曆的難忘故事。這時,我發現自己忘恩負義地不為所動,像城市人一樣無情無義,冷得像一塊石頭。雖然,阿桑有事求我,但也曾對我有恩呀。我為自己的另一麵感到了害怕,這是源自城市細菌的感染結果?這就是城市中的“我”嗎?同時,我看見另一個“我”依舊假惺惺的,應付自如,遊刃有餘,熱情地招呼著……
走在雨中,我突然十分蔑視鄙夷起自己來。我看到:在阿桑誇張的吹捧前——盡管他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我的內心竟然沾沾自喜呢。那一刻,我努力培植的自認有所修煉的另一個“我”全然不見了。我感到了一種深切的羞恥和歉意——對我,也對阿桑。世俗的力量如此強大,原以為擺脫了某些枷鎖,心靈走得高了遠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癡人說夢。我依然未能免俗,它仍是我人生有力的羈絆。於是,我明白自己與自己的鬥爭將艱難而漫長……好在另一個“我”將自己羞辱了解剖了,讓他感到了無地自容。
回首一幅幅庸俗的場麵,那些可惡的想法,它們像利箭一樣讓我感到了傷痛。
我要讓分裂的自我合二為一,讓靈魂清醒明亮起來:不被城市吞噬,也不被大山誘惑,做一個守望兩邊風景的歌者,一個時代的邊緣人。
學校的一塊心病
“轟”,隨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那一溜瓦房被震蕩得搖晃起來。嘎呷最先衝出屋子,他跑到寄宿生的寢室:誰放了炸藥?沒有啊。學生們也處在一片慌亂中。他的頭腦中閃過另一個念頭:莫非來了地震。然而天朗地寧,沒有任何跡象。這時,看見一間瓦房裏彌漫出嗆人的煙霧。他們衝向那屋子。屋子裏正燃著熊熊大火。衣服、木板、被子都在燃燒。紅、藍、青各色火焰時高時低時狂時柔地舞蹈著。許多老師也趕來了。透過煙霧,大家看見四朗裸著身子,雙手抱在胸部,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蜷在床角。大家七手八腳地滅火,有人去擔水,有人用腳踩,有人把火中未燒完的東西搶出來。掀開火裏的被子時,赫然露出已經爆破的電視機。火很快被滅了。那一攤地板已經燒了一個大洞。有人從自己屋裏拿來了毛毯,裹在四朗身上。四朗像老鼠一樣張惶著雙眼往床角擠縮,披散的頭發搭在肩膀上,顯得有些恐怖……校長派人去買衣服、膠鞋。又讓人去鄉上報告,找車子。人們發現,四朗屋裏已經一貧如洗。能燒的都燒了,包括衣被、書本、桌椅和電視機。
第二天,村裏人也知道村小的四朗老師又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