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因果流轉像風水一樣(1 / 2)

聖者嘎瑪列珠說:在天地間,因果流轉像那風水一樣。有人談到亞格家族的苦難和衰敗時,聖者這樣說的。聖者說可能亞格家族享用了太多人們供養活佛的信財吧,這是族人無權受用的。

亞格家族中誕生赫赫有名的“嘉南(意為漢族,或黑色之邦)活佛”時,家族達到了鼎盛之勢;活佛圓寂之後的下一代開始,家族走向了衰落;到我父親一輩時,亞格家族已經衰微得隻剩榮耀的“空殼”了。否則,亞格家也不會與我家聯姻,父親也不會“下嫁”給我母親。然而,曾經的榮耀雖然早已煙消雲散,但那是多麼讓人溫暖和沾沾自喜啊。它像夢一樣撫慰我們寒涼的人生和家族破碎的命運。

那一世是活佛獲得“嘉南”名號並傳揚的開端,它奠定了活佛在佛教界的赫赫英名。三歲時,活佛足蹬藏靴在一塊石板上留下了三個深深的足印——至今仍供奉在村後的瑪尼堆上,長大後到處拜師學法,精進修練,活佛終於變得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了無障礙,聲名譽滿藏區。聖者曾說:交鬆且,活佛的法力如同蓮花生再世呢。康熙皇帝召活佛入宮覲見。活佛曆經種種考驗,其神通無礙轟動了宮廷。活佛從清漪園湖中取出銅像等伏藏品;法座下悄悄墊底的大藏經經文變成一堆白紙,走下法座後,在皇帝和大臣們麵前,讓經文如同下雨一般密密降落,使經文回複原狀;如平地一般行走在湖麵上;降妖伏魔顯法力。康熙龍顏大悅,向活佛學法,並賜法號、封地、法器等。活佛在京城居住三年後,在宮廷護衛隊的護送下回到故鄉。皇帝讓他掌管康區南路寧瑪派,弘揚佛法……

在我小時的記憶中,那時的亞格家族已經衰弱得如同殘喘的夕陽了。

奶奶的大兒子當家,他退伍後當上幹部。那時的幹部極為稀罕,在村裏更像寶貝。因此,亞格家的家境在河穀中算是好的。那也是一種回光返照吧。我記得,奶奶的懷中總喜歡揣著馬蹄形的紅糖,遇見小孩子就掰碎了分配。我們是多麼興奮,那稀奇的紅糖唯獨亞格家才有呢。每當大伯回家,我們還能得到村裏所沒有的禮物。我想:那或許是命運向亞格家族展露的一絲笑容。但是,它很快收斂了。

聖者說:因果之流生生不息流轉。

家族的命運急轉直下,災難接踵而至:先是傳聞大伯的妻子染上了麻風病,大伯帶她到漢地檢查,證實妻子並沒有病。但是大伯變了:他不願當家。終於,他拋下父母、妻子和兩個兒子離家出走了。在他身後,家裏烽火連綿,並最終導致分崩離析,家一分為二:大伯的妻子和兒子分割為一家,大伯的妹妹——一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與父母為另一家。

而在更早的時候,家道衰敗,我父親與二伯的婚姻也曆經艱難。絕望之下,與我家“換親”:父親到我家上門,我母親的妹妹嫁給二伯,在家中辟為一小家。

就這樣,亞格從一家變為三個家庭。像一條大河被肢解,這個古老家族的瓦解就此完結。從此,不祥的陰雲從未離開過這個家族。在那碉堡般的土屋中,每天都上演著如火如荼的鬥爭:父母與大伯的妻子成為“仇家”,每天都向對方噴射毒液,甚至大打出手。老處女再也招不進男人了,沒有哪個家願意把兒子送到這座魔窟中受罪。

幾年後,亞格的老父親去世了,老母親衰朽得腰幾乎折為二段,可是為生存仍像年輕人一樣每天出工勞動。我時常看見奶奶頭要觸地了,背著一個裝著柴禾的背篼蹣跚而行。那“嗬咳咳……”的咳嗽聲響徹村莊。

大伯杳無音訊。

又過了許多年,二伯的妻子去世了,留下二女一男;大伯的前妻已添了一個私生女;老母親在苦難中走了;老處女的眼睛半瞎了,隻能圍著鍋灶轉,人日漸佝僂,皮膚透出一股暗藍的幽光。據說大伯在一個遙遠的鄉上,找了一個農村的女人組成了新家庭,他再也無顏回到故鄉,連父母去世時都沒有回來。在他全身癱瘓、行將離世之前,他叫人帶口信說,請弟兄、兒子和侄子們無論如何都去看他。村裏人說:“原來他也知道親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