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不當修女了,現在的我可是休拜卡博士。誰要聽冒牌神父提出的請求啊!」
但神父對此充耳不聞,放下背後昏迷的希洛·唯,讓他躺在白色的地板上。
見狀,休拜卡博士睜大眼睛,嘴角浮現笑意。
「不過……若要治療的是『睡美人』就另當別論了……我對他的記憶資料很感興趣。」
「嗯,因為這家夥是唯一能對抗凡恩·克修裏納達納的人嗎?」
「不光是這樣。隻有他才是能夠托付火星未來的唯一希望。」
休拜卡博士操作身旁牆壁上的按鈕,讓希洛所躺的地板緩緩升起。
變成了一個簡易手術架。
「隻要利用這裏的醫療係統和醫療奈米機械,馬上就會痊愈了。」
神父在希洛的耳邊低語:
「——她是這麼說的。看來你又沒能死成了呢,希洛……」
失去意識的他,現在還無法理解自己身處的狀況。
*
夜已深沉,雪持續下個不停。
漆黑的羽翼優雅地揮動翅膀。
一切逐漸融入渾沌之中。
黑色「飛翼鋼彈零式」的巨型步槍擊墜了「天堂托爾吉斯」。
冒著黑煙以回旋狀態垂直墜落的機體正下方,白色的三頭翼龍正以超高速飛過來。
「白色次代鋼彈」。
搭乘者是張老師。
那架機體已變成雙足飛龍的形態,以活動自由的雙手抓住即將猛烈撞上伊希地平原的天堂托爾吉斯的身體,接著便直接飛往大海的方向。
『能在那個時間點避開要害,了不起。』
張老師透過無線電對話,但米爾·匹斯克拉福特早已失去意識,沒辦法回應。
『這是我的獎勵,不過隻幫你這一次。』
他難得對昔日弟子說出溫柔的話語。
不過米爾當然沒能聽到。
飛翼零式的駕駛艙裏,凡恩·克修裏納達看著朝伊希地海灣飛離的兩架機體,嗬嗬地嘲笑了一聲。
「看來傑克斯特校也不如原先所期待的嘛……他要是不徹底盡完職責,可就很傷腦筋了。」
傑克斯特校駕駛的「次代鋼彈」早已開始往移動要塞巴別撤退。
因為有必要重整耗損嚴重的比爾哥部隊。
另外,希洛·唯潛入了要塞內部,也是他撤退的一大理由。
若是要塞被從內部破壞,就會連「ZERO係統」也無法預測受害範圍。
——MS戰就交給凡恩·克修裏納達總帥就好了。
傑克斯特校的「ZERO係統」如此判斷。
*
要塞巴別內的研究室——
麥斯威爾神父和希爾妲·休拜卡已是三年不見的重逢。
兩人之間卻毫無緬懷過去的跡象。
靜默無語的室內,圓筒型的醫療機械正在活動。
希洛·唯就在這機械內接受胸口槍傷的治療。
沒事可做的神父看著牆邊的小型書架。
一般來說,書架上應該會擺著被稱為電子書籍的金屬板狀的資料,但是休拜卡博士的書架上卻陳列著紙本印刷的舊時代書籍。
「喂,外麵情況變得如何?」
神父從架上抽出一本薄冊子,開口問道。
「我沒興趣。」
她一麵確認醫療機械顯示的數值,沒什麼好氣地回答。
能從這座要塞巴別內部做出的援護,希洛幾乎都已經做完了。
唯一擔心的就是黑色羽翼的「飛翼零式」。
可是既然能對付的手段正躺在這裏接受治療,那麼就束手無策了。
神父抽出的那本書是《鵝媽媽童謠》的繪本。
「這本書——」
那是她還在休拜卡教會當修女時,經常念或唱給孤兒們聽的書。
特別是〈Hey
Diddle,
Diddle(貓和小提琴)〉這篇特別受孩子們歡迎。
「——沒有被海嘯衝走啊。」
*
三年前,MC19年的晚春,偵察衛星FO-ⅡB墜入了「拉納·格林海」。
有著直徑六十公尺的拋物麵天線的巨大質量,從拉納格林共和國上空突破大氣層時,瓦解成數個部位。這些碎片的其中幾個墜落到了超高層摩天大廈林立的海上都市。
火星的重力雖然隻有地球的三分之一,但擁有的破壞力也已綽綽有餘。
掉進海裏的小碎片產生驚人的空氣振動,同時引起了巨大的海嘯,將海上都市瞬間化為烏有。
損害同時波及零星分布於沿海的港鎮,休拜卡教會也被巨大海嘯所吞噬。
死亡及失蹤人數超過一萬人。
這是過激派恐怖分子的暴行,被稱為火星史上最大的屠殺。
犯案是駭客以遠端進行操作。有謠言說火星聯邦政府參與了幕後主使。
火星最為繁榮,標榜「非武裝」的拉納格林共和國,因其「獨占富裕」而招致鄰國的強烈嫉妒,導致了這種結果。
此外,自稱「米利亞爾特·匹斯克拉福特」的聯邦首任總統無疑也讓人從他身上感到威脅。
那間貧窮的孤兒院,隻有迪歐幸存下來。
神父聽到新聞趕到現場,已經是三天後的深夜了。
迪歐一個人待在浸泡於水裏的廢墟。
旁邊教會的遺址,豎著七個粗糙的小墓碑。
迪歐似乎找回了孤兒院孩子們的遺憾,將他們埋葬於此,
神父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不,或許迪歐的心情要來得更悲慟。
孤單一個人,以那樣的一雙小手,按著仿佛要被撕裂的胸口……
他一定在當時就流盡了體內所有的眼淚吧。
在那臉上,已經看不見悲傷殘留。
神父一麵思考該怎麼出聲叫他,從雙人座機車下來時,綁著長辮子的孤獨少年大叫著說:
「收我當你的兒子!雖然這世界無聊得要死,但我決定繼續活下去!我想要能夠戰鬥的力量!比任何人都強大的力量!」
「你是想複仇嗎?」
「才不是那樣……我不原諒『戰爭』!我要不斷地戰鬥,徹底戰鬥,讓那些幹這種蠢事的家夥嚐看看身為『弱小』的滋味!如果是你的話,就可以把我訓練得更強吧?」
還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說出了這樣的話。
隻要一度選擇踏上充滿荊棘的道路,就再也無法繞道而行了。
他看起來已經做好了覺悟。
「OK,知道了……」
神父收養迪歐為兒子,決定將他培育成一名戰士。
兩人對著七座墳墓默禱並告別。
此時神父突然發現,墓誌銘上沒有休拜卡的名字。
「修女呢?」
「不知道……她剛好上街了,所以大概……」
迪歐說到最後有些支吾其詞。
神父當時也目睹了四周為數驚人的死者,猜測她應該是成了其中的一人。
無法言喻的後悔占據了他的內心。
「渾蛋……我都還沒有認真向你道歉啊!」
自那天起,神父戒掉了煙酒。
「雖然這樣根本也算不上什麼祭奠。」
他喃喃嘀咕著,跨上機車、發動引擎。
「上來……要走了。」
迪歐跳上後座。
「拜托你了,臭老爸。」
「我會讓你成為一流的戰士……但是我們的未來可比死還要辛苦喔。」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已經決定了要活下去!」
兩人朝著馬爾斯大陸北方前進——
後來神父才從預防者的張老師那裏得知,她不但還活著,並且以「希爾妲·休拜卡博士」的身分成為拉納格林共和國的研究員。
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放棄禁煙禁酒。
比起放心,他更感到的是驚訝,於是立刻嚐試以「電子郵件」聯絡。
但是毫無回應。
等到邁入了今年(MC22年),才終於收到她的回信。
『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的「星星王子」不久之後將要蘇醒。』
那則訊息還附加了一個舊AC時代的檔案。
*
休拜卡博士一麵將各種數據資料輸入醫療機械,一麵開口說:
「別用你的髒手去碰。那些孩子留給我的回憶,隻剩下那個了。」
她似乎很在意神父手上拿著的《鵝媽媽童謠》繪本。
「想要我還給你的話,就至少陪我閑話家常吧。」
「……真沒辦法。」
她將脫下的白衣放在桌上,解除了科學家形象的武裝。
看起來似乎稍微卸下了心防。
休拜卡從神父那裏拿回繪本,放回書架並說:
「在他治療結束之前,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吧。」
神父聽著過去的妻子描述三年前所發生的事。
雖然語氣聽來很不耐煩,她還是開始訴說自身的遭遇——
偵察衛星墜落時,她人正在中央都市的國立圖書館。
聽說是為了套用老交情,修補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鵝媽媽童謠》繪本。
傳來驚人衝擊的同時,建築物跟著倒塌,隨後更遭到洪水侵襲。
麵臨這種絕望的狀況,休拜卡卻奇跡似的獲救了。
幸好她過去曾經在國立圖書館工作過。
「一般來說一定早就死了……但我覺得那樣還比較幸福。」
她感慨良深地繼續說。
不幸的是,那座國立圖書館是在政府諜報部的管轄之下。
垂死的休拜卡在共和國的醫療機構接受治療。
外傷幾乎已痊愈,卻暫時喪失了記憶.
在治療她的腦細胞時,不慎發生了醫療失誤,將別的「描繪記憶」輸進了她的意識。在同一棟病房接受治療的奈米科技研究員的記憶,進到了她的腦裏。
那份記憶資料關乎政府的重要機密。研究員最後還是不治身亡,於是休拜卡被選為繼任者。
恢複記憶的她遭到諜報部監禁,之後被強迫進行奈米科技的研究。
開發的成果遠遠超過共和國高層的預料。休拜卡博士不但大幅提升了立體影像的畫質,並且讓「奈米守衛」成功投入了實用。
之後,這項技術被傑克斯上級特校轉用於軍事,結果為拉納格林共和國帶來了壓倒性的優勢。
如今她已成為這項領域當中的第一權威而廣為人知。
「——也就是說,你有兩人份的記憶?」
「不,『描繪記憶』灌入的隻有技術上的專門知識。記憶函式庫裏麵保存的好像就隻有這樣。」
以意外事故來蛻也實在太過偶然了,神父不禁覺得可疑。
我說,你的記憶……真的恢複了嗎?」
「當然。」
「因為不管誰都這麼認定的吧?」
神父再一次從書架抽出《鵝媽媽童謠》。
「孩子們最喜歡的是哪一篇?」
「是〈Hey
Diddle,
Diddle〉……大家都會非常興奮開心地唱著。」
翻開那一頁,上頭畫著超現實的插畫。
「那你唱來聽聽。」
「現在?」
神父點頭。
「……在這裏?」
神父再次點頭。
「希爾妲,我這不是在求婚,隻是叫你唱首歌而已。」
休拜卡麵有難色地點頭,有些害羞地開始唱出清澈的歌聲。
她摘下黑框眼鏡,閉上眼簾。
仿佛正在回憶教會的那段遙遠時光。
那是一首節奏輕快的簡短歌曲。
聽起來很愉快,大受孩子們歡迎的童謠。
歌詞的內容雖然荒唐無稽,不過自古傳承下來的歌詞釋義,到了宇宙殖民時代已經變得不同。
「(音符)Hey
diddle,
diddle,
The cat
and the
fiddle,
The cow
jumped
over the
moon.
The little
dog
laughed
To see
such
sport,
And the
dish ran
away with
the spoon.
——(音符)
『譯——嘿。滴答!滴答!
貓咪主將和小提琴演奏。
C·O·W〈母牛〉跳過了月球軌道。
小狗看了哈哈大笑。
結果。
盤子和湯匙一起逃跑了。』」
不斷地唱著這首歌。
休拜卡不知何時已邊唱邊流著眼淚。
神父將持續哼唱的她緊緊抱住。
「抱歉……讓你想起了痛苦的回憶。」
休拜卡沒有停止唱歌。
溢出的眼淚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滑下。
無論多麼辛苦也從未在人前流過淚的她,正在神父的眼前哭泣。
一邊哭仍一邊繼續唱著歌。
神父的疑惑轉為確信。
希爾妲·休拜卡的精神已被破壞了。
恐怕已不再能麵對辛酸過去並抑製情緒。
而那絕對是由於腦內被蓄意施予了幹涉。
神父發自內心道歉。
無論以何種話語都不可能會被原諒,但還是竭盡心意地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不知她是否沒聽見這句話,還是一直在唱歌。
躺在醫療機械之中的希洛,聽見了希爾妲·休拜卡的歌聲。
AC-152
AUTUMN
L-1C-01422殖民衛星。
姐姐希卡爾·唯從地球來訪。
當時希洛正在市議會的議員室,分身不暇地處理殖民地居民的各種陳情。
「姐姐?」
「太好了,果然是你。」
久違的姐姐容貌雖然和往昔一樣,但感覺得出是在強顏歡笑,神色隱約透露出辛苦。
「暫時要叨擾你了。」
「姐夫呢?」
「離婚了。他有了別的女人。」
她還帶著今年兩歲的兒子艾因。
姐姐希卡爾·唯在L-1殖民衛星是家喻戶曉的小提琴家,甚至還有過舉辦個人演奏會的經曆,擁有堅強的實力。
但是在七年前,幾乎是以私奔的形式和無名的男作曲家結婚,逃到了地球。
婚後起初很幸福,但是無名作曲家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生活非常窮困。無奈之下,隻好靠著參加地方巡回樂團或者到遠離都心的地方演奏維生,卻也成了丈夫外遇的原因,最後以離婚收場。
「你當然願意幫我吧?若是連親姐姐的困頓都救不了,更別提幫助殖民地的人了。」
希洛無話可答。
姐姐自幼就很強硬,到現在依舊未變。
從這一天開始,希洛就和希卡爾、艾因三人開始了在狹窄的議員宿舍的共同生活。
不過對希洛而言,和這位奔放的姐姐一起生活,為他帶來了正麵的效果。
她在哄艾因睡覺之前,會用小提琴演奏的搖籃曲,而這療愈了希洛因公務繁忙而疲累的心。
希卡爾的小提琴不是高價品,琴弦上麵沾了堆積如山的鬆脂粉。
但是形狀卻和一般不同,前端的弦軸部位有著看似「貓的前腳」般的雕刻。這種愛爾蘭製的琴被稱為「Diddle·Diddle」,實際上是「fiddle」,不太適合用於演奏古典樂(注:fiddle和violin中文同樣都是指小提琴,但相較於violin適合演奏古典樂,fiddle則多用於演奏民俗樂曲)。
希洛在希卡爾的鼓勸下開始學著拉小提琴。
不知是血統遺傳還是有天賦之才,或者是希卡爾教得好,他隻花了幾個星期,技藝就已甚至能夠演奏尼可羅·帕格尼尼的旋舞曲〈La
campanella〉了(雖然隻有餘興程度)。
進入十一月,翡翠市公布將要舉辦下一任的市長選舉。
希洛在身邊人們的大力推薦下參選。
真摯地接受並回答市民心聲,為他帶來了優良評價,增加支持他的階層。此外,前任市長也對他寄予濃厚的信賴,聲援他的議員也很多。
說不定將會誕生殖民地史上最年輕的市長,輿論對他的評價也很高。
但這時卻殺出了程咬金。
地球圈統一聯合表示,他們決定由地球方麵來決定翡翠市的市長人選。
然後就單方麵派遣了聯合軍的退休軍人作為市長。
殖民地市民以民主方式選出的隻是「副市長」這個職務。
聯合軍是在表態不承認殖民地的自治權。
既然地球方麵有著具壓倒性軍事力的背景,殖民地的市民就無法拒絕。
結果最後,希洛就參選了「副市長」這種前所未聞的選舉。
*
位於月球背麵的「莫斯科海」,上空正展開激烈的戰鬥。
聯合宇宙軍的巨大戰艦「修提爾(金牛座)」將宇宙巡洋艦夏伍德逼進絕路,與量產化的無人戰鬥機「裘貢(天秤座)」正展開包圍作戰。
「裘貢」數量約兩百架。
聯合軍大幅改造了月麵工廠,飛躍性地提升了武器生產力。
相較之下,夏伍德艦上搭載的機體「雙足飛龍」、「阿波羅」、「赫裏奧波裏斯」才總共僅僅少數的十二架,和創設初期一樣。
戰爭的勝敗就取決於物質的數量。
不管「沙姆」再怎麼讓他們占得戰略、戰術上的優越位置,實際戰鬥還是受到了壓製。
夏伍德已完全被阻斷了退路。
直接中彈的次數也已超過數十次,再繼續下去,恐怕會被擊沉。
但是夏伍德艦內的氣氛卻很冷靜。
艦橋裏,馬爾提克斯艦長大腿上躺著愛犬斯培德,望著戰況監視器喃喃自語。
「敵人部署得很漂亮,一點都不給我們伺機突破的機會,無人機也變得聰明很多。」
掌舵的霍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