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悠哉分析的時候。」
他忙碌地將方向盤一下往右一下往左,閃躲著「裘貢」的攻擊。
語氣卻和操縱是兩回事,聽起來實在很悠閑。
「是啊,但是——」
馬爾提克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著正麵閃光迸射的監視器,低聲說道:
「對付無人機,進入持久戰果然很吃力。」
「問題在於駕駛員的疲弊……若不解決這種慢性人手不足的問題,我們就無法獲勝。」
「畢竟人手短缺到還得讓你來操舵嘛。」
馬爾提克斯艦長撫摸斯培德的頭,淡淡一笑。
「但我們追求的並不是『勝利』。隻要勤勞地克服局部戰,能夠讓反聯合的民眾奮起就可以了。」
「還真有耐心……夏伍德可撐不了那麼久喔。再說,在宇宙裏戰鬥,本身就夠強人所難了。」
斯培德正閉目打盹。
以小型犬來說,他已經算很老了。
或許宇宙環境對斯培德來說,果然還是勉強了點。
「不然,要再去地球嗎?」
馬爾提克斯艦長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詢問「今晚要去哪間酒吧」。
「喔喔,這主意或許不錯。」
霍華靈活地操著舵,讓戰艦回避中彈。
斯培德打了一個大嗬欠,接著發出「嘻嘻嘻……」笑聲般的呻吟。
斯培德自身為幼犬到現在,都從未吠叫過一聲。
這時,從雙足飛龍的駕駛員傳來無線通話。
『這裏是奇克·帕坎。傳達『沙姆』的指示,它說差不多了。』
馬爾提克斯艦長回答「明白了」,並說:
「那麼全機歸艦,夏伍德接下來即將降落月球。」
巡洋艦夏伍德一口氣壓低船頭,駛向月麵的「莫斯科海」。
兩百架「裘貢」見這意外的行動,慌忙緊追在後。
直到剛才的鐵壁般布陣,就此崩潰。
可是一旦進入降落準備,也就代表夏伍德的船速會跟著大幅降低,將成為爆擊的絕佳目標。
不過在月麵的「莫斯科海」,有五輛「傑克南瓜燈」組成的南瓜戰車隊正等在那裏。
「哎呀哎呀,終於輪到我們上場了。」
一號車的傑伊表示。
「沙姆太愛裝模作樣了。」
二號車的D·D一麵啟動高性能雷達幹擾器,一麵這麼說。
「一人分壤四十架。請盡量避免浪費炮彈。」
說著的同時,三號車的魔女已開始發動猛烈的炮火攻勢。
不愧是這幾輛車的重炮武裝的基本設計者,操作技術和射擊手腕都比其他任何人來得優秀。
「『盤子和湯匙』應該能想辦法解決。問題在於大型的『COW』。」
一麵準確地擊墜敵機,四號車的亨利,菲爾說道。
他們這幾位技術人員為了嘲笑聯合軍的機體,將天秤座「裘貢」稱為「盤子和湯匙」,金牛宮「修提爾」稱為「COW〈母牛〉」。
「這就交給我吧。」
五號車的吳王龍將戰車直接連結到後衛的能源反應爐車輛,豪邁地發射特大光束炮。
並且漂亮地命中了飛行在正上方的戰艦修提爾。
巨大戰艦在特殊裝甲的保護效果下幸免被貫穿,但是命中時造成的衝擊太強,被大幅推離了月球軌道。
此時的戰鬥影像都被夏伍德的監視攝影機錄了下來,日後透過反聯合軍的宣傳頻道「瑪麗的羊」被播放到了全地球圈。
殖民地的市民看到之後,全都大聲叫好。
這並非沙姆的指示。
而是膽大無畏的傑伊的獨斷行為。
「沒什麼大不了啦,偶爾也要讓民眾知道我們的活躍嘛。」
他揚著嘴角竊笑。
「這樣也比較容易讓民眾奮起不是嗎?」
然而實際上這件事卻導致地球圈統一聯合的危機意識高漲,加強了對殖民地等弱小立場的施壓。
麵對各式各樣的「反抗意誌」,就更加地強化鎮壓。
*
桑肯特·克修裏納達公爵在盧森堡城的執務室看著這些影像。
「看來他們什麼都不明白……如此一來,將會使得匹斯克拉福特和希洛·唯的活動受限。看不見的戰爭就絕對不能被人看見。」
所謂看不見的戰爭,指的是在情報控製社會當中,對人心造成影響的心理戰。
要是讓民眾看見戰場的影像,他們的意識就會隻靠大腦去理解情報,感情隻會在一瞬間產生變化而後就結束。仔細想想,那根本不關己事——於是在這種想法下就此安心。
不管再怎麼真實的影像,實際戰鬥的士兵們肌膚所感受到的空氣,都不可能透過畫麵傳來。
夾在戰爭之間的人性將會完全被否定。
無論是情報工具的改良或通訊的發達,都無法治療人類這種名為「戰爭行為」的疾病。
此外,民眾的心情與其說變得「厭倦戰爭」,不如說將變得「討厭戰爭」,會在毫無期望和平之覺悟的情況下不斷逃離戰爭,陷入「空有訴求的和平主義」。
如此一來將演變成最壞的事態。
影像所播出的戰爭將永遠不會結束。
任何的局部戰爭都會拖延成長期戰,沒辦法速戰速決。
沒有流血的人對於不會被卷入戰爭的安心感,將會更加折磨戰場上的士兵。
「雖然很遺憾,但看來對於夏伍德的資金援助也到此為止了。」
這時候,一位老將軍前來拜訪桑肯特。
他是昔日在羅姆斐拉財團的會議現場,曾被希洛斥喝「閉嘴,老頭」的其中一人。
他的手中握著L-1殖民衛星的當地報紙。
「公爵!翡翠市的這個叫希洛·唯的副市長候選人,是不是當時的那個年輕人?」
他以激動的語氣責備般說著。
桑肯特望了遞到麵前的報紙一會兒,然後轉移視線,冷淡地說:
「隻是單純長得像吧,就算姓名一樣,但市民編號不同。」
他指出報紙上刊登的個人檔案與通緝單上編號的差異。
「可是,公爵!這個男人和理應為陌生人的『希洛·唯』的姐姐正在同居!」
「大概單純隻是偶然的重疊,他們才成了戀人吧。」
「怎麼可能。」
「隻能當作是無關的他人了。我以羅姆斐拉財團代表的身分下令,地球圈統一聯合軍絕對不許對希洛·唯出手,知道了嗎?」
老將軍隻能表示明白。
但那終究隻是應付一時的態度。
*
希洛正在撰寫最終的演講稿。
那份原稿預定是要在翡翠市的中央議會上發表,不過當然也必須在市民和新市長的麵前演說。
新市長已經發表聲明,萬一到時說出反聯合的發言,就會當場下令「把政治犯帶走」。
這是狡猾的聯合軍高層所下的命令。
可是此時若不站在殖民地市民的立場,訴求改善他們的困處,那麼成為副市長就沒有意義了。會變成不擁護市民,諂媚聯合的背叛行為。
希洛的個性生來就是寧可選擇發表「辛辣的真理」,然後光明正大地被逮捕。他猜想這或許會成為最後的演講了吧。為了不留下遺憾,他直到深夜仍不停地在反複推敲。
希卡爾來到他的身後,拿起幾十張洋洋灑灑的真理原稿開始閱讀。
「哦——你呀,真的都訴說得正確無誤呢。」
「能請你別來打擾嗎?」
希卡爾滿不在乎地繼續說:
「聽了這份訴求,大家就此敵視聯合,這樣你就滿意了?」
「……」
「好像隻有你自己是正確的。這樣你就活得開心了?」
「……我不是享樂主義者。」
「你就是像這樣子瞧不起周圍的人。你打算否定至今遇見過的所有人嗎?你的個性大概就算四周全都變成敵人也會繼續貫徹主張。但再這樣下去,你就沒辦法去愛不完美的人類了。」
希洛不打算和她辯論。
「不管再怎麼主張自己的正義,都沒辦法與對方的正義相容,所以才會發生戰爭不是嗎?不要揮舞名為正義的『武器』,而是要能夠繼續思考名為正義的『思想』,這才比較重要吧?」
過去希洛也曾經對學生卡蒂莉娜說過同樣的話。
他說「重要的不是結論,寶貴的是中間的過程」。
「我們既然不是神,就『絕對不可能』達到『完美』或『絕對』。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這種東西,實在太寂寞了。」
希卡爾將閱畢的演講稿放回希洛身旁,取而代之拿起他的小提琴練習譜。
「神若是寫了小夜曲,那麼或許最能夠巧妙演奏的是天使,最能夠完美按照樂譜演奏的是惡魔。但是真正能夠憾動人心的,我想應該是人類的演奏吧。」
她放下樂譜,然後又說:
「原諒不完美和軟弱的人類吧,並且更愛那些人一點。」
希卡爾轉身背對希洛。
「你就盡量努力吧……別太逞強喔,晚安。」
她留下這些話便離去。
希洛放棄推敲,仔細咀嚼姐姐所說的話,手伸向置於一旁的小提琴。
「……的確,持續思考也很重要。」
靜下心來,緩緩地開始拉起帕格尼尼的〈La
campanella〉。
事情發生在翡翠市的中央議會舉辦最終演講會的當天。
出門購物的希卡爾·唯被人狙擊了。
案發現揚是在市郊的馬路上,鋪成石板路,行人稀少的寧靜地點。
當場死亡。
年幼的艾因坐在嬰兒車裏所以沒事,但老是盯著同樣的景色,令他哭了起來。
一名路人聞聲回頭,發現頭被射穿倒地的希卡爾的遺體。
警察來了,希洛不久後也趕至現場。
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希洛緊抓著姐姐的遺體。
一名警官故意用希洛聽得見的聲音向上級稟報。
「一發子彈貫穿眉間,是職業人士下的手。由子彈型式推測,使用的應該是軍用步槍。」
希洛察覺這是聯合軍的威脅。
八成是在警告他,別在最終演講說些不該說的話。
但就算如此,也用不著殺害無辜的姐姐吧?
希洛悲慟的同時,感到猛烈的憤怒。
「盡管這樣,姐姐也不希望我將正義作為武器嗎?」
希洛抱起嬰兒車裏的艾因,將他捧在自己懷裏。
艾因不停地哭著,什麼都還不懂。
「是嗎……因為我將正義當作武器,所以才害得無辜人們身陷危險嗎?」
幾個小時之後,希洛站上中央議會的講壇。
其他的候選人已經先一步結束了演講。有的高聲主張「反聯合」而被當場逮捕;有的諂媚聯合,表現出恭順,不過會場上反應冷淡,連一位鼓掌之人也沒有。
希洛一站上講壇,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不久前才目睹姐姐死亡,這個男人將會在此發表些什麼?
是憤怒,還是屈服?
希洛從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張紙片,在桌上攤開。
那不是他撰寫了真理的演講稿,而是點綴著旋律音符的樂譜。
「我不求理解,隻要大家能去感受就夠了。」
他緩緩地將被稱為愛爾蘭fiddle的小提琴夾在頸間,開始演奏〈La
camanella〉。
會場的人目瞪口呆。
起初大家都認為這是他思念亡姐的追悼曲。
但是希洛的演奏帶來的卻不是哀愁或悲壯感。若要形容的話,能讓人感受到產地愛爾蘭的人們開朗、力道和堅強的風格。
此外,狀似貓咪前腳的弦軸部位也散發著奇妙的幽默感。
義大利語的「La
campanella」即是「鍾」的意思,這首曲子若由鋼琴演奏,主旋律便可清楚聽見宛如鍾聲鳴響的音色;但若以小提琴來表演,就會有突顯演奏技巧的傾向。
但是希洛的演奏讓會場的所有殖民地市民都確實聽見了自由的鍾聲。
此外,也讓新市長和聯合方麵的人感受到,這男人是想讓他們聽見他「絕不放棄」的信念。
雖然他才剛學會小提琴演奏,但「期望和平」的心願已充分傳遞到人心了。
希洛在最後的最後,才將對亡姐的思念傾注到手握的弓上。
約四分三十秒的演奏結束,希洛鞠躬之後走下講壇。
「這樣就好了吧,姐姐……」
他在心中喃喃低語。
希洛準備推著艾因的嬰兒車離開會場時,市民們對他致上了如雷的熱烈掌聲。
選舉結束。
希洛·唯的得票遙遙領先第二名,當選了副市長一職。
之後他便一路爬升成為殖民地全體的代表,向前邁進,直到即將爭得人民的自由與和平的前一刻——
MC-0022
NEXT
WINTER
雪花紛飛的伊希地平原上空,待機的「飛翼零式」優雅地展開漆黑之翼。
凡恩·克修裏納達的目標是正在接近的戰艦北鬥七星。
巨型步槍的能源已填充完畢。
再來隻需等待機影進入視線。
但就在此時,駕駛艙的「ZERO係統」響起警報。
「……敵人?」
索敵雷達上頭沒有照出任何東西。
他卻清楚聽見了聲音。
『射擊預備。』
伴隨著聲音,也聽見近似耳鳴,斷斷續續的高頻聲波。
『開始……上箭。』
高頻聲波的頻率似乎又更加提升了。
凡恩理解了。
這是「白雪公主〈Snow
White〉」準備對飛翼零式發動攻擊。
『開弓……』
但那不是希洛·唯的聲音。
「從哪裏傳來的?是誰在駕駛Snow
White?」
集中精神尋找白雪公主的位置。
「嘖,宇宙之心在妨礙我。」
『滿弓……』
凡恩瞬間明白是誰坐在駕駛艙裏。
「還有另一個銀發惡魔啊。」
同時也終於鎖定白雪公主的位置。
白雪公主自伊希地海灣上空的高海拔位置,舉著弓型的武器擺好了姿勢。
『「七個小矮人·黑色」……射出!』
等凡恩發覺時已經太遲了。
白雪公主自遙遠的彼方射出閃光。
那是籠罩著白光的黑鳥。
回收沉進海底的自雪公主,並且進一步操縱的人是W教授。
他早已解除了希洛上鎖的「活體反應」。
坐進駕駛艙的同時並發動。
這就是反擊開始的瞬間。
黑翼的飛翼零式被暴風雪吞噬。
「七個小矮人」的黑箭有著「風」的特性。
飛翼零式的機身失去平衡,朝著大地墜落。
在那下方是幾個小時前,比爾哥Ⅳ部署成Delta陣形的地點。
凡恩緊急之下操作著節流閥的操縱杆,在即將撞上地麵之前緩衝著陸。
確認鎖敵監視器,飛翼零式從四個方向捕捉到包圍它的四架機影。
那些人型機動兵器是——
披著黑鬥篷的「魔法師」。
深綠鬥篷的「普羅米修斯」。
透明的虹色鬥篷的「舍赫拉查德」。
以及披著紅色連帽鬥篷的「紅心女王」。
凡恩無畏地笑了。
「奈米守衛的鬥篷還真是了不起……我完全都沒察覺各位的靠近呢。」
率先行動的是飛翼零式。
凡恩以雙臂將巨型步槍分離,以圓周運動開始掃射。
周圍產生大爆炸,熊熊燃燒的火焰包圍了飛翼零式。
「今天就當作是交換名片打聲招呼。下回見麵,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當他正準備再次升空——
這時候,巨大十字架型重機關炮的炮口噴出火炬。
上空激起濃密的煙霧,飛翼零式無法自地麵起飛。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
普羅米修斯的駕駛艙裏,無名氏冷冷地說道。
『我弟弟似乎受你關照了……我可得鄭重回禮才行。』
娜伊娜的社交辭令中,明顯透露著憤恨。
『要是米爾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饒不了你!』
卡特莉奴眼鏡後方的瞳孔,燃燒著熊熊怒火。
『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地獄!』
迪歐的眼神看起來真的氣炸了,但倒是平靜地低聲說著。
然而對此,笑意卻始終未從凡恩·克修裏納達的嘴角褪去。
*
要塞巴別內的研究室——
希洛的治療結束了。
他被送出圓筒型的醫療機械。
「嗨,希洛!」
希洛坐起上半身,直盯著神父的臉。
「你是誰?」
他的眼神已不如幾小時前那般銳利,甚至浮現懼色。
神父一副「你在開什麼玩笑」似的走近希洛。
「是我,迪歐啊。」
他擠出笑臉,說出昔日使用的名字。
「迪歐?我沒印象。」
希洛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喂,振作一點!你任務才進行到一半耶!」
「任務……你在說什麼?」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神父回頭瞪著休拜卡的臉。
她身穿著白袍,戴著黑框眼鏡。
鏡片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塗上紅色口紅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話語:
「這樣一來,就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動搖我們的勝利了。」
希爾妲,休拜卡毒辣地放聲大笑。
在寒冷得使人凍僵的命運之中,連夢都冰結了。
灰色的天空中隻盤旋著絕望。
孤獨的旅人在名為「記憶」的荒涼大地持續流浪。
在寒風呼嘯的空虛內心,沒有喜悅或悲傷,甚至沒有憤怒。
盡管如此,他無法停下腳步。
因為任務尚未完成。
那個旅人名為——
(第十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