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牆之情(1 / 1)

霍宣

母親在一旁納著鞋底,而庫爾班大嬸總有撚不完的毛線,兩人在一起言語不多,用著民漢夾雜的語言拉著家常……

在我八九歲時,我家才從那低矮破舊的土坯房搬進父親單位新蓋的磚混結構的房子裏。記憶中我家位居中間,左邊是維吾爾族白山大叔一家,右邊是哈薩克族庫爾班大嬸一家。白山大叔和父親同在縣公安局看守所工作。

一搬過來,父母就拉土打土塊,在通敞的院子裏壘起來兩道牆,並在圈起的院角蓋上了豬圈和雞舍,隨後翻地施肥,種花種草,小院很快被父母整理得有模有樣了。可是鄰居們相互串門就得從房後繞道行走,左鄰右舍為此明顯表現得不悅了。母親笑吟吟地用她那半生不熟的少數民族語言對鄰居們解釋著說:因我家裏養了豬,為了尊重大家的風俗習慣,圈起來養好些;另外這麼大的院子荒著太可惜,種點啥都好嗬……父母為了大家方便,特地在兩堵牆上各打開一個豁口,紮了個柴門用麻繩拴著便於大家自由出入。

牆體不高,我站在院子的台階上,每家的風景盡收眼底。庫爾班大嬸家院子裏修了個大饢坑,每個周末庫爾班大嬸都係上她那寬大的帆布圍裙,戴上厚實的棉手套,站在饢坑邊上打饢。饢坑裏劈裏啪啦燃燒著劈柴,烘烤出的饢香味在小院裏四處飄溢。每到這時我就禁不住香味的誘惑央求媽媽也打饢給我吃。母親就用自家的雞蛋和在麵裏端過去讓庫爾班大嬸幫著打饢。那放了雞蛋的烤饢尤其鬆軟香甜,每次母親都不忘給大嬸家多留幾個,這時候庫爾班大嬸就會把剛擠的鮮牛奶遞給母親。喝著母親用鮮奶燒出的奶茶,就著剛出爐的熱饢,那美味簡直無法形容。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能吃的東西很少,家裏吃一頓大米飯都覺得很奢侈。那時我最喜歡鄰居家聚會請客,我是家中的老小,接到邀請的母親總是把我帶上,左右鄰居大嬸每次都不忘給我盛上滿滿一碗放著胡蘿卜和羊羔肉、閃著黃燦燦誘人光澤的“手抓飯”,那滋味至今令我回味,以至到現在我仍然偏好吃抓飯。

庫爾班大嬸喜歡到我家來串門,每到傍晚她與母親常常依偎著爐火,灶上烙著餅發出“嗞嗞”的聲響,母親在一旁納著鞋底,而庫爾班大嬸總有撚不完的毛線,兩人在一起言語不多,用民漢夾雜的語言拉著家常……

盛夏到了,我家小院的蔬菜相繼成熟了。每天早晨或是傍晚,父母在澆水拔草時總是順手拔摘一些還沾著水汽的大蔥、韭菜、茄子、辣椒,隔牆遞給兩邊的鄰居,遇到鄰居客氣推讓時,父母就一再地說道:“吃吧,別客氣,這麼多呢,吃不完的……”於是鄰居們也開始學著父母耕種小院。一到夏天,看著家家院子裏姹紫嫣紅、蝶舞蜂飛、有瓜有豆,心裏覺得好不愜意。

在那時的記憶裏,感覺沒有比過年更熱鬧的事了。每到過年前夕,母親就跟左右鄰居約好幫我們家做點心、炸饊子。年三十前一天,鄰居家的阿姨大姐姐們都來了,她們教母親用花椒水、鹽和炸饊子的麵,用柳枝削成的木棍挑起拉成細條的生麵,繞成“8”字形放入油鍋不斷翻炸,待炸黃後,打撈出來一層層疊放在一個大托盤裏,色澤誘人鬆脆好吃的饊子就完成了。她們還教母親把啤酒瓶蓋砸平,在中間鑽個小鐵釘,釘在小木棍的一端,就用它在一塊擀得平整光滑的麵皮上成圈旋轉,於是便出現一條條帶著鋸齒花形的麵片,然後放在油鍋裏炸到膨脹鬆脆,打撈出來趁熱快速地撒上白糖。這時如果吃上一口,就仿佛嚐到蜜汁般好吃。母親也會按著內地過年的習俗教她們用麵捏成各種各樣的動物和麵人,放在籠屜裏蒸……每次看著她們蒸著、烤著、炸著忙到半夜,我總能從那彌漫的香氣裏聞到濃濃的新年味道。

白山大叔一家後來調到哈密了,臨走時他找到父親,讓我們一家搬進他家去住,因為我家兄妹多,住房太擠,而他家的屋子在旁邊又續了一間,於是我們就欣然搬進了他們家的房子。

…………

在我對這段歲月的記憶裏,有著那麼多樸素美好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它自然滋生,水乳交融,每當想起它,我似乎就能聞到烤饢和奶茶的清香,就能感受到大家圍坐火爐時的溫暖,就能看到小院中蔬菜開花結果時的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