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梅
艾比孜阿姨全家搬到南疆去了,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母親常常提起她,如同對自己的親姐妹一般掛念。
我出生在一個須翻山越嶺才得以見到真麵目的小煤礦。那裏聚集著300餘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有山東的、河南的、四川的、江蘇的、甘肅的……打小,我就是聽著各地方言長大的。奇怪的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我們這一代煤礦子女,普通話竟說得非常標準,這應當算是一種奇怪的語言現象吧。
在家鄉,惟一還能讓人嗅到新疆氣息的就是那不到10戶的維吾爾族人,巧的是,我家的鄰居就是一個維吾爾族家庭,女主人名叫艾比孜,40歲左右,高鼻梁、深眼窩的她所說的維吾爾語是我認為最難懂的“方言”。她常常會在我家吃飯時間登門拜訪(自從她知道我們是回民以後),母親見她來總是非常熱情地邀她一同進餐,她也不推辭,很自然地就坐,吃得非常香的樣子。還隻有七八歲的我喜歡坐在一邊觀察她的鼻子,因為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高鼻梁,為什麼叫“矮鼻子”呢?當我把這個疑惑說給媽媽聽時,竟笑翻了一家人……
母親親切、寬容,在煤礦有著很好的口碑,左鄰右舍都喜歡找母親聊天,“矮鼻子”阿姨更是把母親當作知心姐妹,她稱母親是“吳姐姐”,到我家更是猶入無人之境,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對此,我們姐妹滿心的不情願。母親說:“艾比孜阿姨有時候是直接了一點,但性格爽快,心思簡單,你們要尊重她。”艾比孜阿姨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丫頭(指我和妹妹),我們嘛是一家人,你們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嘛也是你們的家。”她用實際行動把這句話體現得淋漓盡致:
“吳姐姐,把你們家的清油借上一點幺。”
“丫頭,蒜有沒有,借一些…”
“吳姐姐,家裏爐子滅了,給我燒一壺開水幺。”
………
每次,她都很鄭重地申明自己是“借”不是“要”,雖然從不見她“還”。對此我頗感不滿,少不了埋怨幾句,母親就說:“艾比孜阿姨孩子多,家裏就靠她賣點羊雜碎維持生計,非常不容易,我們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吧!”不僅如此,母親還常常做布鞋送給艾比孜阿姨的幾個孩子穿。
一天放學回家,剛一踏進家門,就看見艾比孜阿姨坐在院裏,心想不知道又來“借”什麼東西了,這樣想著,臉色便不怎麼好看。但她卻渾然不覺,端起桌上一隻民族風味很濃的藍花邊碗說:“丫頭,快嚐嚐阿姨做的麵肺子,好吃得很。”我很驚異,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母親笑望著我,還沒等我回過神,一塊糯軟香鮮的麵肺子已塞到了我的口中,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艾比孜阿姨高興極了,摸著我的頭說:“丫頭,好吃阿姨還給你做。”後來才知道原來艾比孜阿姨的丈夫從南疆回來了,終於有人和她一起分擔生活的艱辛了。從那以後,我家的飯桌上便會時不時地出現抓飯、烤包子、麵肺子這些美味的食物。
2000年,為了能和我們這些子女離得近些,父母從煤礦搬到了我們住的小城,搬家那天,艾比孜阿姨全家都來幫忙,她3個女兒的花頭巾在我家院中飄來飄去,忙得不亦樂乎,臨上車,艾比孜阿姨抱住母親,潸然淚下:“吳姐姐,你走了,我以後跟誰說話呀?”母親也禁不住淚眼迷蒙:“又不是離得有多遠,坐班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有啥話存下,來了一次說個夠!”
果然,我們的新家還沒有收拾停當,艾比孜阿姨就提著一包自己烤製的饢來了,進門就說:“哎呀,吳姐姐,你們家一搬走,沒意思得很,我太想你們了。”
再後來,艾比孜阿姨全家搬到南疆去了,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母親常常提起她,如同自己的親姐妹一般掛念。
艾比孜阿姨您好嗎?您的3個女兒都已出嫁了吧?好想再聽到您爽朗的笑聲,還有您那發音奇特而又親切的普通話:“丫頭,我們是一家人,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也是你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