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亮母親(3 / 3)

是月亮母親給予了我人世間最熾熱、最真誠的母愛,使從小成長在情感沙漠裏沒有得到過母愛的我,像一個失去母親的小羊羔又找到了母親。而她也像變了一個人,每天從地裏勞動回來後,她彈著都塔爾我跳舞,我彈著都塔爾她跳舞。她頭披著白紗巾盤跪在土炕上,用自己編的新歌詞唱著維吾爾族民歌:

金色的帽子是誰的

是惡霸女兒的

惡霸已經被打倒了

現在是我們的

花園裏的白楊樹

隨著風兒搖擺

壓迫了我們的人

像狗一樣哼哼……

她忘我地閉著眼睛,愜意地搖晃著身子,真像一個美麗的無憂天使。

喀什噶爾風情萬種的魅人舞姿和麥西來甫歡快熱烈的樂曲,使我進入了西域風情的歌舞世界。他們毫無保留地將民間歌舞藝術的精髓展示給了我,使它融進了我的血液中、骨髓裏。我是一個幸運兒,我雖然蓋了一塊破氈片,但我已經是一個“億萬富女”,我得到了上帝賜給我的、永生也享用不盡的珍貴財富。

分別的日子降臨得那麼突然。歌舞團有重大演出任務,派車接我們回喀什噶爾城。我們以戰鬥的速度跳上車就飛馳而去了。到了喀什後我們在一所小學校的教室裏緊張地排練著,晚上就要演出了。整整一上午的緊張排練,我們都已筋疲力盡。導演說:“孫玲,你快轉頭看一看,門口站著一個人,從早晨到現在眼睛一直盯著你,一動也不動,你看看她是什麼人?”

我轉身一看,驚呆了,原來是她——月亮母親。她臉色蒼白,滿身塵土,憔悴疲憊,全身已經支撐不住,馬上就要倒下去了。她倚靠在門框上,手裏緊緊挽著一個粗布包。白紗巾下的那雙黑眼睛癡癡地望著我,眼神充滿了哀怨、期盼、思念、愛戀……我像被雷擊了似的,心顫抖成了碎片……

一個從未出過家門的鄉村少婦,穿過了十幾公裏的戈壁沙漠,步行了一天一夜,找到了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喀什噶爾城,又四處尋找解放軍歌舞團的住處,居然找到了這個小學校的教室裏。她累了,渴了,餓了,腳腫了,腿站不住了……可她卻一直隻看著我的背影,她多希望我能快點轉身看見她。但她就一直站著、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看著我啊……

我撲向她的懷中大哭著:“阿帕!阿帕!”她順著門框倒在了地上,用嘶啞的嗓音哭喊著:“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背後沒有長一雙眼睛?我又恨,那麵練功的鏡子為什麼不在我的前麵?我更恨,為什麼我這麼自私無情?隻顧沉浸在舞台演出的歡樂中,一時忘掉了那雙愛我永遠也愛不夠的黑眼睛——我的月亮母親!

我倆緊緊擁抱著,彼此用親吻擦幹對方的淚水。她打開了粗布包,裏麵有一小把葡萄幹,一個小饢,一個紅石榴。她疼愛地將葡萄幹塞進我的嘴裏,看到我吃了下去,就幸福地搖頭歎息著:“胡大……”她疲憊的雙眼裏充滿了慈祥、哀傷、欣賞、滿足……

真主啊,請你告訴我,我的月亮母親現在在哪裏?

我知道,你已在天國,還披著那條白色的粗紗巾,聖母般地向我微笑著;

你一如既往地牽掛著我,疼愛著我,思念著我,保佑著我——你孤獨的羊羔;

我願時光倒流,再回到你溫暖的懷抱,我願再聽到你倚著門框跌坐在地上哭喊著我的聲音……

我願再見到,你看著我、卻永遠也看不夠的那雙黑眼睛……

新疆的雪山之下、沙漠之中,永遠飄著一條白紗巾,紗巾下有一雙美麗的黑眼睛,那是月亮母親的眼睛,永遠傾訴著、祈盼著、渴望著、熾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