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子體恤!”心中雖不情願,可楊倓卻不敢有絲毫流露,還得裝出一副乖寶寶的模樣,躬身道謝。
“落座吧!”夫子滿意的點點頭,示意楊倓入席,與之共席而坐。
楊倓之所以與夫子共席向坐,乃是衝齡皇子皇孫入學的規矩。平日講習時便是夫子讀一句,學生照讀一句,如此反複上口後,再讀百遍,方才稱為熟讀。
“昨日老朽講解的中庸修身之道,殿下於講筵後可曾溫習?有何領悟?”夫子對於治學可謂一絲不苟,眼見晨課已誤了大半,當即直奔主題。
楊倓卻是搖了搖頭道:“學生昨日未曾溫書。”
夫子聞言,不由皺起眉頭,雖知貪玩忘學乃是孩童天性,心中卻仍不免頗有些失望。
陸德陽六月間被任命為國子助教,又成為燕王楊倓的司業。入殿中授經數月,他對楊倓這生性聰慧,又尊師重道的弟子可謂青睞有加。
太子楊昭薨殂後,哀慟不已的楊倓大病一場,沉珂病榻半月有餘方才見好。躲過早夭的厄運後,楊倓更如頓悟一般,不輪心性還是悟性都大有長進。不但過目不忘,各類經史子集的學習進境更是宛如妖孽。
麵對如此得意門生,若是不能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夫子身為人師,怕是會死不瞑目。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夫子雖未動怒,但口氣中多少帶了些責備,“殿下雖天資過人,卻不可因貪玩享樂而誤了學業才是!”
楊倓眼見夫子已有不悅之色,急忙道:“夫子恕罪,學生昨日心緒不寧,方才無心溫書,卻仍未敢荒廢學業,倒是寫了一首小詩,還望夫子雅正一二。”
“哦?殿下且吟來聽聽。”夫子倒是頗感興趣,在他眼裏,楊倓這弟子雖是年幼,卻頗具靈性,偶爾還能冒出一些令人拍案叫絕的佳句,此時不免有些期待。
“將怎蒙虐光/捏節底醬鄉/隔丟芒蒙虐/歹丟絲發甕。”楊倓一邊努力回憶著京劇“韻白”裏的發音,一邊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舌頭,好不容易一字一句把經過改版的李白《靜夜思》念了出來。
即便楊倓在穿越前被譽為共和國年輕一代最為頂尖的人文曆史學家,號稱通曉全國近百種方言,但短時間要適應著隋朝的官話,卻並不容易。他如今尚且無法念出太過拗口或生僻的語句,而且一旦對方說話語速過快,他要理解起來還是多少有些費勁的。
隋朝的官話乃是洛陽讀書音,並非古代的洛陽口語,更不是後世的洛陽方言,而是洛陽太學裏教學采用的標準讀書音。起源於漢代,被兩晉南北朝確認為標準音,其後被隋唐兩代繼承發揚。
值得慶幸的是,滿臉皺紋的夫子似乎並沒有在意他極為蹩腳的發音,自顧自的搖晃著花白的腦袋,複又字正腔圓的吟誦了一邊,手中的毛筆蘸了蘸墨,隨即在紙上揮灑開來。
片刻後,幾行章草躍然紙上,赫然便是“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父王。”
奮筆疾書後的夫子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大聲讚道:“燕王殿下以區區五歲稚齡,便能做出如此絕世好詩,實在天資過人!”
“夫子過譽了,學生隻是思及父王,夜不能寐,方才心有所感,隨手寫了這詩。”楊倓垂下小腦袋,努力裝出一副悲戚不已的模樣,略帶哭腔道。
夫子見狀,不由暗自自責,不該隻顧鑒賞詩作,卻因此勾起了這孩子對亡父的思念之情。此時複再默念此詩,夫子心中不由憐惜之心大起。
原本在夫子眼中當可流傳千古的絕世佳句,此時讀來,卻隻是這幼子對已故的父親最深摯的追憶。
夫子用枯瘦的手輕輕撫摸著楊倓的小腦袋,出言安慰道:“殿下無需悲傷,太子在天有靈,見到殿下如此至孝,自當心懷大慰。”
“夫子,學生每每念及父王,便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楊倓抬手用袖子抹去好不容易擠出的幾滴眼淚,仰起頭,眨著微紅卻依舊清澈的大眼睛哀戚道:“學生自幼喪母,得蒙皇祖父與皇祖母垂憐,親自將我帶著身邊撫養教導,吃穿用度唯恐不精。隻是如此一來,學生非但不能學那黃香替父暖席,連向父王下拜的機會也是鮮有。若是父王當真在天有靈,是否會埋怨我這不孝子隻顧貪戀榮華,卻有違孝道?”
夫子聞言一愣,心中愈發對這至誠至孝,心似水晶般純淨的孩童憐惜不已,嘴上卻是略帶責怪道:“癡兒!陛下和皇後乃是天下之主,又是太子雙親,你得以承歡膝下,已是替父盡孝,是真正的大孝之道。太子非但不會責怪你,反而會心懷大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