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前麵山頭上閃出兩個日光,不知主何凶吉?特來稟知元帥,伏乞上裁!”元帥道:“兩個日頭在哪一邊些?”藍旗官道:“在西南上些。”元帥大驚,說道:“摩伽羅魚王來也!”即時傳令:各船各舵工,把船都要望東北上攢著些。各船得令,各舵工一齊著力,把船望東北攢著。元帥攢船的意思,原是指望讓過那摩伽羅魚王,哪曉得那摩伽羅魚王隻見挨近身來。魚王挨得緊,寶船攢得緊,攢上攢下,攢來攢去,大小寶船一齊攢近岸。藍旗官報道:“大小寶船俱已攢近了岸,特請元帥鈞命。”元帥道:“既是近岸,許落篷下錨,權且安歇。”篷還不曾落完,那魚王越發挨近船幫來了。船上人隻看見一座峭壁高山,長蛇一字擺著,也不曉得是多少長,隻曉得有數百丈之高,山腳下空空洞洞,海水奔入其中。兩邊山岩之下,都是白石頭崚嶒古怪。山左一個日頭,山右一個日頭,照者天上一個日頭,耀眼爭光。大小軍士口裏不敢道,心裏都說是:“怎麼海水麵上蕩將一座山來?”大小將官心裏想道:“怎麼這裏山像個龍牙門山?怎麼山左右有兩個日頭?”哪曉得是個魚王,恁的長,恁的大。
卻說元帥即時傳令,示諭各船,說道:“水麵上浮來的不是甚麼山陵岡阜,原是個魚王作祟。許各船排定放箭、放銃、放炮,挨次而行;以魚退為度。”各船得令,五營、四哨、各遊擊、各都督,各領各部下戰船,擺著一聲號笛,一齊箭響,就射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箭,那魚王隻當不知。箭後就是銃,先鳥銃,次二震天雷銃,又放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火藥,那魚王隻當不知。銃後又是炮,先將軍炮,次後襄陽大炮,也不知費了多少石點,那魚王隻當不知。大小將官不得魚王退,回複元帥。元帥請到天師,天師道:“來到家門前,肯容這個孽畜猖獗!貧道即行。”好天師,站著玉皇閣上,念念聒聒,飛起一口七星劍去,那口劍竟奔著魚王的腦蓋骨。魚王吃了這一劍,卻才有些護疼,把個頭擺兩擺。這擺豈當等閑,山搖地動,水湧波翻,連大小寶船一連晃了七八十晃,尚然不得寧靜。天師看見魚王不肯動身,一聲令牌,收加劍來,劍頭上燒下四道飛符。一霎時落下馬、趙、溫、關四員天將,齊打拱,齊稟事。天師道:“此中一個魚王橫攔海口,阻我歸路,相煩四位天將趕逐它去罷。”四位天將一雲而起,各逞英雄,各施手段:馬元帥狠一磚,趙元帥狠一鞭,溫元帥狠一杵,關元帥狠一刀。這四位天將狠是四般兵器,魚王卻才有些難挨,把個身子望水底下觸了一觸。這一觸不至緊,海裏麵水陡然間湧起有千百十丈,大小寶船連忙絞起錨來。不然之時,船都要掛礙沉沒。天師怕有甚麼差池,隻得辭謝四員天將。四員天將騰雲而去。
元帥道:“這魚王倒不好處。怎麼不好處?不計較它,它又攔著路上,計較它,它又翻江攪海,寶船不便。”三寶老爺道:“再求國師一番何如?”王爺道:“國師隻是慈悲方便,這魚卻不曉得人情,也沒奈何它處。”老爺道:“國師前日嘴裏說道:‘就是它這孽畜。’想必國師還曉得它的來曆。”王爺道:“既如此,又礙口飾羞,不如當麵去講。”
二位元帥見了國師,把放箭、放炮、放銃的事,細說一遍。又把天師遣天將的事,細說一遍,國師道:“阿彌陀佛!終不然不曉得貧僧在這裏。”這句話說得不真不假,不輕不重,連王爺心裏也說道:“國師又好癆氣,一個魚,蠢然無知之物,它有個甚麼曉得?”三寶老爺說道:“它曉得國師在這裏,便何如?它不曉得在這裏,便何如?”國師道:“它曉得貧僧在這裏,不應如此無禮。”老爺道:“著個人去告訴它何如?”國師道:“也通得。”老爺道“著哪個去?”國師道:“須還是天師。”即時請過天師,浼他告訴的話。天師道:“貧道適來勞煩天將,它還不肯動身。若隻‘告訴’兩個字,卻也未必怎麼。”國師道:“試它試兒。若不肯動,貧僧再處。”天師道:“怎麼告訴?”國師道:“借天師寶劍,貧僧寫下一個字,天師卻才飛劍出去。飛劍之時,不要照它的腦蓋骨,須照它的眼,它才看見。”天師不敢怠慢,即時取出劍來。國師老爺把手指頭寫個“佛”字在劍上。天師念念聒聒,一劍飛起,竟照著魚王的眼上。魚王把個眼睜了一睜,看見是個“佛”字,即時間眼兒閉,頭兒垂,口兒合上,身子兒漸漸的小,一小二小,急小慢小,頃刻之間,就隻好一條曲鱔的樣子,卻又朝著寶船上繞三繞,轉三轉,悠然而去。天師拿著劍,交還國師老爺的“佛”字,請問這魚王是個甚麼緣故,國師道:“這魚王好一段緣故,一言難盡。”天師道:“請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