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應聲道:“好!非此雄文,不足以鎮壓閻羅天子。”王爺道:“過獎何堪!請天師老大人碑碣。”道猶未了,天師合手一呼,仰手一放,劃喇一聲響,一個大雷公站在麵前,把兩隻翅膀擺上兩擺,說道:“天師何事呼喚小神?”天師道:“此山用一座石碑,勒一篇銘,相煩尊神取過一通素碑來。”雷公應聲“是”,一聲響,一溜煙而去,一聲響,一溜煙又來,早已一通素碑,立在石柱之前,比石柱止矮得五尺多些。雷公道:“碑可好麼?”天師道:“好。”雷公道:“我去罷?”天師道:“一客不煩二主,相煩勒上這八句碑銘。”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勒成了八句。雷公道:“字可好麼?”天師道:“好!”雷公道:“我去罷?”天師道:“後麵還要落幾行款。”雷公道:“願聞款誌。”天師道:“王爺撰文,鄭爺篆額,貧道書丹,尊神立石。”雷公應聲“是”,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列成幾行款誌。雷公性急,不辭而去。
天師這一出,分明是國師激出來的,卻其實役使雷霆,最有些意思,不在國師之下。眾官這一會兒讚歎天師,你也說:“好天師!”我也說:好天師!天師道:不要空說好,我念著你們聽,看果好不?二位元帥道:願聞後麵款誌罷。天師念道:
大明國王元帥撰文。大明國鄭元帥篆額。大明國張天師書丹。九天應元雷公普化天尊立石。
眾人一齊大笑起來,說道:“好個雷公立石。”雲穀站在麵前,說道:“王爺撰文,撰得順序。張爺書丹,書得順序。雷公立石,立得順序。隻是鄭爺篆額,卻篆左了些。”鄭爺道:“篆左了些,就是關元帥篆法。”雲穀道:“怎見得是關元帥篆法?”鄭爺道:“關雲長月下看《春秋》,《春秋》不是《左傳》?”王爺道:“這個‘篆’,那個‘傳’,篆法還不同些。”道猶未了,國師傳令,請列位爺開船。雲穀上船,告訴國師,說道:“天師豎一通石碑在石柱之前,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正少此碣。君子成人之美。”雲穀道:“石碣比石柱矮五尺許,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居己於下,君子無欲上人之心。”雲穀道:“天師役使雷公,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雷公最狠,君子不成人之惡。”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開船。”
自開船之後,逐日上順風相送,每晚上明月相隨。行了半月,沒有了月,又是一顆亮星相親相傍,不亞於月之明。雲穀問道:“老祖在上,連日這等風順,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你不記得明月道童送行麼?”雲穀道:“晚間明月相親,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不記得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早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終不然有個誑語麼?”雲穀道:“從後去,這清風、明月可還有麼?”國師道:“你不記得‘野花芳草,願送仙舟’之句乎?”雲穀道:“原來那個道童,兩個行者送我們行,不知還在哪裏止?”國師道:“進了白龍江口,便自回來。”雲穀道:“卻好長路頭哩!”
道猶未了,外麵報二位元帥過船相拜。坐猶未定,又報道天師老爺過船相拜。相見坐定,王爺道:“連月好順風也。”天師道:“多謝國師老爺。”國師道:“朝廷之福,諸公之緣,貧僧何謝?”天師道:“老師忘懷了‘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國師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三位老爺都在講話,都有喜色,獨有三寶老爺眉頭不展,緘口不言。國師道:“老公公何獨不言?”三寶老爺道:“咱學生夜來得一夢,不知凶吉何如?心下疑慮。故此無言。”國師道:“見教是個甚麼夢哩?”老爺道:“夜至三更時分,夢見一個老者,對我唱個喏,說道:‘我有兩顆賽月明,相煩順帶到南朝,送與主人公收下。’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他說道:‘姓金,名太白。’咱問他家住哪裏,他說道:家住中嶽嵩山上。”咱問他主人為誰,他說道:‘山上主人就是,不必具名。’咱問他賽月明在哪裏,他說道:‘已先送在船上。’咱問他送在何人處,他說道:‘一顆送在姓支的矮子處,一顆送在姓李的胡子處。’道猶未了,不覺的鍾傳鼓送,驚醒回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咱想起來這個夢,夢得有些不吉。
國師道:“怎見得不吉?”老爺道:“一則賽月明是個晚間所用物件,不見得正大光明。二則口說賽月明之名,不曾看見賽月明之實,怕此行有名無實。三則是支矮子、李胡子,支胡之說中間怕有甚麼隱情。一個夢有許多猜疑,不知吉凶禍福,故此放不下心。”國師道:“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天師道:“夢中不是凶兆,老爺過慮了些。”王爺道:“月明是個明,加一‘賽’字,豈不是大明,寄信到南朝,是個回送與主人,豈不是見主上?以學生愚見,豈不是回轉大明國。拜見主上麼?況兼那老者自稱姓金,名太白,卻不是太白金星,以此相告元帥?”天師道:“王老先生解得是好。”國師道:“這也是依理而言,不為強辯。”三寶老爺說道:“到底白字多。賽明月是個白,不見其實是個白。名字太白,又是個白。吉主玄,喪主素,終是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