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先削發欲除煩惱 後留須以表丈夫(1)(1 / 2)

詩曰:

由來跡狀甚殊常,脫落人間宅渺茫。

鐺煮山川深有象,瓢藏世界妙無疆。

衝天淨假能飛翼,服日長居不老鄉。

漢武秦皇求未得,豈因浪說事荒唐!

卻說這個金員外是玉皇案下一個金童,喻孺人是玉皇案下一個玉女,他兩個都思凡,兩個同下世,兩個就結成鸞鳳偶。那靈霄殿上方才瞬息,不覺的人世上已經七七四十九歲。這一日隻因老祖臨凡,他的萬道金光直衝著靈霄寶殿,以此玉帝升殿,查點這金童,照刷那玉女,怕他不頃刻裏複命歸根?卻說那產下來的娃娃又有許多的因果,越加耳不及聞,目不及見。怎的娃子的因果,越加不聞不見?原來這娃子是個燃燈古佛臨凡,解釋五十年摩訶僧祗的厄難。卻又怎麼叫做燃燈佛?他原當日在西天做太子,受生之初,一落地時,已自身邊光焰如燈火之亮,故此叫做個燃燈佛。因他錠身置燈,燈字又從金,因是錠身,後世翻為錠光佛,如今人省做這個單“定”字。有偈為證,偈曰: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除是身畔燈,方才是慧日。

卻說這娃子是燃燈老祖的色身,自出胎時,父母棄世,進了淨慈寺裏雲寂長老名下做個弟子。雲寂長老看得他十分珍重。隻是這個弟子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怎麼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他自從進了山門之後,胎裏帶得素來。素便罷了,還有一件來,一日與他三餐五餐,他餐餐的吃;一餐與他三碗五碗,他碗碗的吃,也不見他個飽;三日五日不與他吃,他也不來要吃,也不見他個饑。還有一件來,也是一般的眼,也是一般的黑白,隻是一個不睜開;也是一般樣的口,也是一般樣的舌頭,隻是一個不講話;也是一般樣的耳朵,也是一般樣的輪廓,隻是一個不聽見;也是一般樣的手,也是一般樣的十指纖纖,隻是一個不舉起;也是一般樣的腳,也是一般樣的跟頭,隻是一個不輪動。卻隻一個“坐”字,就是他的往來本命星君。或在禪堂裏坐,對著那個磚牆,一坐坐他個幾個月;或在僧房裏坐,對著那個板壁,一坐坐他個半周年。

迅駒驟隙,飛電流光,不覺的三三如九,已自九年上下。師父雖則珍重他,他卻有這許多不近人情處,不免也有些兒。

忽一日,一個遊腳僧人自稱滕和尚,特來叩謁雲寂。雲寂請他至僧房裏麵相見。雲寂見他有些骨氣,有些豐姿,就留他坐,待他茶,齋他飯。兩家子講些經,翻些典。正是空華落影,陽焰翻波,光發襟懷,影含法界。滕和尚起頭隻看見一個弟子,囤囤的坐在板壁之下,問雲寂道:“此位坐的是誰?”雲寂道:“是小徒。”滕和尚道:“他怎坐的恁端正哩?”雲寂道:“小徒經今坐了九個年頭。”滕和尚道:“長老,你也不問他一聲?”雲寂道:“便自問他,他耳又不聞。”隻因這兩句話,打動了一天星。好個弟子,你看他輕輕的離了團坐,拽起步來,望禪房門外竟走。你看他走到哪裏去?隻見他一直走進佛殿之上,參了佛,禮了菩薩,拜了羅漢,上鼓樓上擊幾下鼓,上鍾樓上撞幾下鍾,翻身又進禪房裏來,先對著師父一個問訊,後對著滕和尚一個問訊,睜開眼,調轉舌,說道:“聞道道無可聞,問法法無可問。”把個雲寂滿心歡喜,笑色孜孜。滕和尚道:“果真可喜。恁般的陀羅,聲入心通,耳無順逆。”那弟子應聲道:“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滕和尚道:“法門尚多哩,難道個達者本無逆順?”那弟子又應聲道:“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滕和尚道:“這方寸地上,煩惱其實有根,淨華其實無種。”那弟子道:“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滕和尚道:“你這話兒隻好駭我遊方僧。”那弟子又應聲道:“識取自家城邑,莫浪遊他州郡。”滕和尚道:“貧僧原有這等一個短偈,你這話兒都是雷同了我的。”弟子道:“佛以一音而演說法,故一切法同此一音。三世諸佛此一音,六代祖師此一音,天下和尚此一音,何雷同之有?”滕和尚道:“雖則一音,也分個昔日、今日前後之不同。”弟子道:“昔日日,今日日,照無兩鮮;昔日風,今日風,鼓無二動。”滕和尚道:“這陀羅既有傾峽之口,倒嶽之機,我且考你一考。”那弟子道:“願聞。”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道?”弟子道:“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生不滅,性相自如,常住不遷,這就叫做個道。”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禪?”弟子道:“萬法俱明謂之諦,一切不取謂之禪。”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佛?怎麼又叫做個佛祖?”弟子道:“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勸措,不舍智而近愚,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通慧心,不與凡聖同纏,超然獨詣,這就叫做個佛,這就叫做個佛祖。”滕和尚道:“佛爺爺的法身何在?”弟子道:“無在無乎不在。”滕和尚道:“這殿上坐的敢是法身麼?”弟子道:“金姿丈六,不是法身。”滕和尚道:“似此說來,佛豈無身?”弟子道:“有身。”滕和尚道:“何為佛身?”弟子道:“六度為佛身。”滕和尚道:“佛豈無頭?”弟子道:“有頭。”滕和尚道:“何為佛頭?”弟子道:“正念為佛頭。”滕和尚道:“佛豈無眼?”弟子道:“有眼。”滕和尚道:“何為佛眼?”弟子道:“慈悲為佛眼。”滕和尚道:“佛豈無耳?”弟子道:“有耳。”滕和尚道:“何為佛耳?”弟子道:“妙音為佛耳。”滕和尚道:“佛豈無鼻?”弟子道:“有鼻。”滕和尚道:“何為佛鼻?”弟子道:“香林為佛鼻。”滕和尚道:“佛豈無口?”弟子道:“有口。”滕和尚道:“何為佛口?”弟子道:“甘露為佛口。”滕和尚道:“佛豈無舌?”弟子道:“有舌。”滕和尚道:“何為佛舌?”弟子道:“四辨為佛舌。”滕和尚道:“—佛豈無手?”弟子道:“有手。”滕和尚道:“何為佛手?”弟子道:“四攝為佛手。”滕和尚道:“佛豈無指?”弟子道:“有指。”滕和尚道:“何為佛指?”弟子道:“平等為佛指。”滕和尚道:“佛豈無足?”弟子道:“有足。”滕和尚道:“何為佛足?”弟子道:“戒定為佛足。”滕和尚道:“佛豈無心?”弟子道:“有心。”滕和尚道:“何為佛心?”弟子道:“種智為佛心。”滕和尚道:“陀羅卻差矣!”弟子道:“怎見得差?”滕和尚道:“你又說無,你又說有,一腳踏了兩家船,卻不是差了?”弟子道:“妙有而複非有,妙無而複非無。離無離有,乃所謂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