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為了一統江湖,號令武林,折數正教,這數百年來皆未有人踐得的癡夢黃梁麽?
步蘅也道:“他隻是想利用馭世玲瓏千載不變的影響和神秘。”
連渙道:“不過他幾番周折卻仍未取得馭世玲瓏,雖不願放棄,也不願再過多等待。”
步蘅道:“於是便有了江湖中的這種種血案和那個邀請各門各派參加的武林大會。”
肆象靈池這是十日內所為之事,不過是示威擺迫於武林,殺雞儆猴罷了,想讓武林中人受懼於其,心甘情願又惴惴不安地去參加由其主謀的武林大會。
連渙道:“那個武林大會是臘月初八召開,地點是山東蓬萊浩然峰。”
浩然峰正是肆象靈池的老巢,步蘅原前聽步更寒爺爺提過,步蘅道:“那由此說來,爺爺和大爺爺是前往山東了。”
連渙道:“正是,之前他們便是打算看過這肆象靈池的肆聖湖就動身的,眼下離那時也不過一個月了。”
步蘅道:“他們?三爺爺您不去?”
連渙歎了口氣道:“我去是得去,隻是眼下我還有一事要辦。”
於是連渙將其此行目的對步蘅一說,原來連渙未與步更寒與蘇蕪同行,隻因接到未華崌七宗長水若送來的關於杜廉受挾前往肆聖湖的消息,杜廉眼下親妹子被肆象靈池扣下作為威脅未華崌的人質,又因一些前事杜廉渾然不知,連渙憂心他因此行事過於莽撞,不單救不了杜清,還白白將自己推入險地。
而後連渙要步蘅將受傷緣由和期間遭遇道說,步蘅雖言輕描淡寫,連渙卻聽的臉色變幻,聽及肆象靈池對步蘅種種毒辣狠手。心下惱怒以極,眉間愈凜,對步蘅憐惜之情愈盛。
步蘅卻未吐露自己深重血跡遊身針之毒,他不想讓連渙過於擔心,且就算連渙知曉,也大數不知解法平添憂愁。
連渙看了步蘅一眼,半晌才幽幽道了句:“蘅兒,你當真是受苦了。”
步蘅微笑不語,連渙見他此刻虛弱模樣,胸中大痛。因為步更寒與連渙的莫逆生死,步蘅從小便與連渙甚是投緣,連渙無子,便將步蘅當作自己的親孫兒般,而和步蘅一道,連渙總覺得能親切感受到自己本無緣體會的承歡膝下之天倫樂耶,對步蘅自是十分疼愛的。
連渙臉色凝重,忽“啊”了一聲,想起一事,從衣裏掏出一顆真珍珠般大小的藕色玉丸,散發著孤月般的清麗光華,他遞給步蘅,道:“你快將放進衣裏切記莫要推辭,不然我老人家要生氣的。”
步蘅一看便知那是步更寒的六縷之一的荷縷“水圓清”,又見連渙說辭如此,就不推搡,真心謝過,仔細放進衣裏。
水圓清是和田溫玉,成玉之後,熏以各類名貴藥材,又加千年茯苓與何首烏藥汁浸泡許久,玉本潤清,又染藥性,便有隨身而佩,療體安神,去傷除穢的強大功用。當年,步更寒將此寶贈與連渙,連渙眼下因對步蘅之傷自己無法,便寄以此物能稍稍緩解步蘅傷痛。
連渙又欲助步蘅調理內息,步蘅卻不願,他自知自己已是半個死人,不想累及他人,做那無用傷體之功。
連渙見他斷然態度,又想自己不似步更寒,雖內力淵深若沉酣,可送氣之類卻本就不著法門,沒有心得,就隻好作罷。
接著連渙又向步蘅引見了水若,三人談了好些時候,步蘅隻覺雖水若款款而談,溫言明睞,卻眉間微愁不散,讓人感她心中深深不安和憂慮,而這正是為了杜廉。
連渙要步蘅在此處等他,待他辦完事後,二人一起北上去與步更寒彙合,步更寒自定有法子為步蘅治傷的。而眼下步蘅需人照料,適好先在這“翠裳記“好生休養。
步蘅並無異議,於是連渙便要他早點休息。
翌日清晨,水若與連渙再去瞧步蘅之時,步蘅卻不在房內,桌上隻留著一張紙條;“三爺爺,孫兒還有事需做,不辭而別,叩首見罪,待事完,自會趕去與爺爺彙合。”
連渙又怒又急,大聲憂歎:“這小子要不要命了!”
想步蘅那副如輕薄紙鳶般的重傷身子,這又一孤身而行,何等危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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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黑暗,不知這是何處,不知這何處又能如何,杜廉索性閉著眼,認真聽起周遭若有若無的風聲。
氣氛詭異,氣息詭異,若不是似真似幻的妖冶?
青州產的“雲煙燭”是名貴的貢品,杜廉幾年前因機緣幸得聞見,微火細燃,棠色高龕,少時便有香霧空濛,隨之而來高雅卻極其夢幻的味道,似麝非麝,瑞腦不及,人若一遇,便此生都無法忘懷了。
“雲煙”漸嫋,棠昶愈明,一張錦白流蘇絨黃底的簾障便在眼前,隱隱地映著簾障另一端的朦朧人影。
一人坐著,左右兩側各立著一人,一身材高峻,一婀娜靈巧。
燭光是從簾障裏照出來的,周遭仍是一片不顯不亮的曖昧昏黃,杜廉此刻已沒有心思多看別處,隻盯著前方的那重簾幕。
“稟告主上,屬下已將杜廉杜大俠請來至此了。”杜廉身側莫蕭玄,躬身行禮緩緩說道。
杜廉“哼”了一聲,他雖已知莫蕭玄乃肆象靈池的堂主,畢竟十幾年同係一門,對他這等屈膝的言行是惱恨異常的。
少時簾障裏,才有了動靜。
“莫堂主甚是辛苦,主上已知道。”說話的是侍在孔雀左側的鍾祁。
“閣下便是杜廉?”孔雀饒有興趣的問道。
杜廉昂首冷冷道:“明知故問!”
莫蕭玄斜瞧了他一眼,心下歎了口氣:“師兄這般無禮,莫要惹惱孔雀才是。”
孔雀不惱,繼續問道:“閣下可知我請你來此有何目的?“
杜廉笑了,道:“沒想到,沒想到……”
四周靜可聞針,隻聽杜廉豪朗笑聲:“沒想到,你枉為肆象靈池之主,竟這般廢話連篇。”
“連渙的徒弟,竟這般搞不清狀況,哎。”簾障內,孔雀輕輕地歎息,並無不悅。
“祁兒,讓紹音把杜清姑娘帶到這裏吧。”孔雀這句話讓杜廉心裏一揪,適才的狂放之態卻未偃,隻因此刻麵對孔雀及肆象靈池,不能示弱!
可他隻身一人,要如何自保,又怎能救得身陷囹圄的妹妹。
莫蕭玄隻立著不說話,臉上的表情甚是奇怪,孔雀與身側的另一人耳語幾句,便又開口道:“杜賢侄,不知你家師父這些年可好啊。”他竟改稱杜廉為賢侄。
“他老人家精神矍鑠,身體健朗更比當年,話說前輩這等苟且不堪,也可活得快活逍遙,我師父老人家懷玉握瑾,那豈不得若如東海青山,自是十分的好了。”杜廉一字字悠然說來。
孔雀卻笑了,道:“那是,那是,你師父他臉皮似牆,竟能和已與情敵結得永世之好的伊人一道仙外遊玩數年,這等氣度厚顏靳允帛倒是真自愧不如,可不得‘東海青山’,萬古流芳麽?”
杜廉道:“我師此行乃是先賢早而有之的高蹈行為,當年‘千麵公子’王憐花可不就與名俠沈浪摒棄前嫌,心心相惜,齊道海外麽?且我師父與步更寒,蘇蕪兩位前輩本就親如手足,怎會因軟紅之事,見外掛懷,結伴出海更是情理之中,佳話遠傳!”(王憐花是我最喜歡的人物之一,《武林外史》結尾處與沈浪,熊貓兒遠走海外,成為《多情劍客無情劍》中被李探花極力褒讚的耆宿)
孔雀仍輕聲笑著,也不說話,這時半柱香時間已過,東麵傳來了一陣數人的參差步點。
鍾祁盈盈地細步出現在可見的光暈中,隨後是白虎堂的司瑾從和凝煙,司瑾從麵色凝重,凝煙竟也有憂色,行在末了的便是靳紹音,照碧與他自由並行,並未受挾持之類。
這幾日,照碧雖中了“四仙紅”劇毒,全賴靳紹音悉心照料,身體已無前段中蠱時的疲弱無力之態。
可她畢竟中了必死之毒,此刻毒性受靳紹音特為她所用的一些名貴奇特藥物的壓製,不至表化,可內裏是否已膏肓漸入了呢?
照碧借著微弱的燭光,看清了廳前挺拔的那個身影,麵上登露喜色,可下刻又沉,杜廉他竟還是來了。
杜廉已大步到了照碧的跟前,孔雀適時一喚:“杜賢侄,這姑娘可是你妹妹?”
杜廉不言,一把便抱緊了照碧,照碧還想若是哥哥識破孔雀的詭計,或許便不會與自己相認,自己是杜廉妹妹的這個說法就此作罷,肆象靈池以己相要杜廉也就不成了。
可杜廉此刻行為,不正說明自己與他的兄妹關係嗎?
“妹子,你又受苦了。”杜廉細瞧照碧,見她臉色微紅,還算精神,心下一鬆,之前生怕照碧會受肆象靈池何等虐待。
“哥……”照碧搖著頭,淚水不經,奪眶而出。
“他們有沒對你怎麼樣?”杜廉關切問道。
照碧麵露難色,搖了搖頭,心道:“靳紹音雖把我抓來這裏,心懷不軌,看他又並未過多為難於我,好像對我還不錯……”思到此處,照碧心裏一陣莫名的微甜,不禁瞥了靳紹音一眼。
“當真沒事?”杜廉又問道。
“杜大俠可捏一捏清姑娘脊背後大椎,陶道,身柱,神道,至陽,脊中至腰陽一線八穴。”鍾祁殷殷道。
杜廉皺了皺眉,輕輕連點照碧背中八穴,照碧隻覺脊中上段三對六華炙穴忽奇熱無比,巨痛異常,眼前又一陣暈眩,踉蹌不穩,臉色開始變得鮮紅。
杜廉神色大變,忙扶住了她,怒喝道:“你們對她做了什麽?”
“隻是請杜清姑娘服了些我的‘四仙紅’罷了。”孔雀似有笑意。
杜廉大驚,他雖不知“四仙紅”到底怎個毒法,卻也曉“四仙紅”是由孔雀親配的肆象靈池絕頂秘毒,他雖也料照碧此番被抓,少不了一番痛苦煎熬,可萬萬沒念到他們雖未傷她肢體皮肉,卻竟使用此般巨毒。
“‘四仙紅’的毒性發作的慢,此刻正遊至清姑娘脊線腰陽穴,隻剩最後一處——盤上上仙穴,若是四仙紅侵入此穴…那清姑娘的命也就便如‘四仙飛花’玉隕不在了。”鍾祁娓娓道來,甜美文怡,竟讓人看不出她口中所說乃是人之生死。
一旁靳紹音瞥了鍾祁一眼,臉上的表情已是諱莫如深。
鍾祁也感他目光,言罷對他微微一笑,靳紹音迅即避過臉去。
“你們想怎麼樣!”杜廉大怒,心下惶急過甚,十年前的事又複重演,照碧又因中毒朝不知夕命!
“杜賢侄,莫要這般火氣,我跟你師父的交情那般,絕不會見死不救,隻要你將未華崌解散,勸說你師父不要來探這趟渾水,好生在宮璜山頤養天年,四仙紅的解藥我便定會給你。”孔雀說的有情有理,不過那“見死不救”,當真無恥,明明是自己下毒害人,還要說的這般“悲天憫人”。
杜廉看了照碧一眼,照碧臉上如血般鮮紅,卻強忍巨痛,眼神堅毅也望著哥哥,定聲說道:“哥,莫要相信他們,我還尚好!”
照碧心中隻不願再看到哥哥像十年前那般為了自己孤身上天山,幾近送命才弄來紫邊聖雪蓮,她也不願再見到哥哥為了她心力交瘁的那無措模樣,且說此番已非杜廉一人之事,而是關乎整個未華崌的命運,前途,和錚錚不滅的俠義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