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曉陰翳日逐昔時(下)(1 / 3)

第十一回曉陰翳日逐昔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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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渙這天下第一果不是虛名,從其輕功身法便可見一斑,半個時辰一步未停,竟奔出了三十幾裏,步蘅自感如墜風中,飄然欲仙。

連渙漸漸放慢了速度,步蘅被他攜著,適才昏昏似夢的感覺也就緩緩消卻。

開始有人聲,清冷夜晚特有的嘈雜聲,步蘅覺得空氣裏時而飄著陽春麵湯的味道,時而混進劣質女兒紅的非醇,突然又會夾著濃而俗豔的脂粉香氣。

能看清身下已因年代久遠而凹凸不平的老青石板路,而處處都有明亮溫暖的燈火。

“陳麻子……剛才在……賭坊贏了十幾吊錢……那個……‘逢賭必輸’的蠢蛋,竟……竟然會贏……”

“嘿……嘿……老李,你坐不住了……你和陳麻子的賭技半斤八兩……”

“他媽的…亂…說…我…賭十次至少贏一次…他是賭十次輸十次……”

“所以…所以你不服氣……了……”

“可…不…老子怎能和他…一般…老子…也…也去……”

兩個喝的昏天黑地,醉熏熏的大漢,跌跌撞撞地朝街道盡頭的賭坊走去……

今晚,老李能贏錢麽?誰知道呢。

於是步蘅歎了口氣,這是個已非塘何的小鎮。

“小步,你可能自己站著了?”連渙仍語氣平藹,絲毫不似剛行三十幾裏的模樣。

“是的,三爺爺!”步蘅被連渙放了下來,也就勉強站好,眼前是一家不大的綢緞莊,店前紅漆牌匾上楷體三個字。

“翠裳記。”

店裏的掌櫃之前正在算著賬,見到門外的二人,便走進了內堂。

步蘅這時忙向連渙深深一揖,滿懷敬愛之意,道:“見過三爺爺,多謝三爺爺救命之恩。”

連渙板起了臉,伸手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卻寵愛之意甚表,道:“小步,這麽久沒見你,怎還是這般有板有眼,和老人家我也這麽客氣。”

步蘅稚然一笑,剛欲說話,隻覺脖頸連著胸腹一陣怪異的抽痛,像是用被針劃般。

連渙見他臉色有變,忙轉頭道:“若兒,快出來。”

一個如泉叮咚般的女聲道:“是。”紫紅色的輕絹裙衫,水若蓮步輕盈從那絲綢店裏走了出來。弱柳扶風,風韻娟媛,卻又給人一種幹練果決,不愧是未華崌的七宗之長,杜廉情鍾的紫荊布衣。

步蘅被二人從扶進了店後的廂房後,之前那個留著山羊胡子的掌櫃便關上了店門。

步蘅喝完了水若親煮的田七燉排骨,田七有活血,造血,消炎等良用,對步蘅眼下的傷情自是有一定的紓解,那原本昏昏沉沉,幾欲暈去的身子,登然來了絲許輕快,精神也稍稍振作了些。

連渙雖不諳岐黃之道,不究藥愈之理,但待他稍為步蘅把脈後,卻也不由麵露憂色,步蘅體內若有似無的真息確是甚盛,這無源之水,無根之木般的濁氣,連渙竟也不知從何排解。

步蘅見他沉默,知他憂心,於是笑問道:“三爺爺,我爺爺是不是也隨您一道來了。”

連渙軒顏道:“可不?老步那家夥還不想讓你知道的。”

步蘅道:“我在那渡口看見連爺爺您,便就感覺爺爺也應在我的附近。”

連渙調侃道:“是啊,我坐在那茅棚裏抽煙的時候,他其實便在那茅棚背後的堤壩上看月亮,你說說他是不是裝腔作勢,附庸風雅。”

步蘅笑道:“爺爺是怕了您的煙香,這由來已久了。”

連渙道:“莫說他了,蘇老頭那個混蛋竟然也附和,氣煞我也,於是便一個人在那渡口的茅棚裏抽起悶煙來,巧的是竟遇上你。”

步蘅微微一驚,道:“大爺爺原來也來了啊。”

連渙頷首接著道:“是的,我見你來了,還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本打算喊他們倆下來,又見你與別人一道,便決定再瞧瞧情況。”

步蘅道:“和我一起的三位是佟佳一族族長佟沐嵐前輩與他的一雙子女,他們對孫兒都有大恩的。”

連渙笑道:“想之前瞧他們氣色於凡人異,待後他們與來襲的黑衣人一動手,我便明了。不過我未料到現任佟佳族長與他的父親佟景陵相言,那重遠略輕使得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是青出於藍啊,連某我四十年後複見那奇妙絕藝,又不覺歆羨喟歎。”

步蘅笑道:“所以連爺爺便不準備立即出手,是欲認真回味回味那若神之式。”

連渙笑顏頷首道:“不過我仍時刻留心你情況,雖然佟佳族長的那個女娃娃招式稍有不濟,卻還勉強使你無妨,可當見你竟被一根細小銀線縛走,我便再也坐不住了。”

步蘅道:“那時我幾近無感,隻覺自己莫名便向後退。”

連渙道:“茅棚裏那般大的打鬥動靜,老步他們自然曉得,我們三人便前後尾隨著你一起到了那片空地,救你自不用說,再來,想瞧瞧那個能用這麽高明奇特手法將我們好孫兒綁走的究竟是何人。”

步蘅心道:“靳紹音的‘銀絲纏堯’確是厲害,但若非我受了重傷,他能否得手便不得而知了。”這點連渙自然也是清楚的。

步蘅對連渙道:“那位靳兄是肆象靈池白虎堂的堂主,倒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連渙歎了口氣,道:“原來已是個堂主了,那小子內息均勻,穩重醇厚,不在你之下,外功也應不差才是,又還知禮明義,可惜,可惜卻竟是靳允帛的孫兒。”連渙對靳紹音的印象尚好,隻是他肆象靈池這層身份,無法讓他不在意,惜才憐惋之意甚明。

步蘅無奈笑道:“三爺爺說的不錯,他的外功端的不錯。”尤以那手重傷步蘅的血跡遊身針。

連渙好似思到一事,臉上浮起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神色,便道:“你可知為何那時老步他不現身麽?嗬嗬……那是因為我們皆已察覺,那時除了我們三個老頭子,和你們兩個年輕人外,還有一人便也在附近。”

步蘅恍然說道:“慕容了塵!”

連渙朗笑道:“不錯,四十年前慕容纏戀老步未果,沒想到這多年過去還這般念念不忘,而老步是年紀越大,臉皮越薄,年輕時絲毫不在意的事,老來卻怕的緊,不欲正麵與她碰上,再受糾纏了。”

步蘅想起慕容頭次威逼自己說出步更寒下落時的癲狂神色和適才她又再次顯露的相思苦情,不禁覺得她有些些可憐了,心道:“爺爺愛的隻有奶奶一人,她又怎個多情卻被無情惱。”

步蘅道:“所以爺爺便要您來救我了。”

連渙笑道:“哈哈,若是以往,我定會好好數落他一番,可那時你禁身瀕危,性命堪虞,我便即時顯了身。”

連渙又喃喃道:“不知慕容為何會突然出現,她倒和當年一樣的裝扮……”

步蘅便將慕容了塵現下肆象靈池青龍堂堂主的身份告訴了連渙,連渙先是些許驚訝,而後便轉化為淡淡歎息,慕容了塵當年行事乖張犀利,為武林中人以邪僻,可與無暇三瑾倒是亦敵亦友的微妙關係,連渙便料不到他們三人歸隱仙外後,慕容卻因與步更寒無果,而憤然甘居肆象靈池主人之下,這真是意外,不過由此可見慕容對步更寒端的愛戀入骨,恨卻不免彌生。

步蘅想起步更寒,便問道:“三爺爺,這裏是何處,我爺爺與二爺爺可也會來?”

連渙斂情,笑道:“未華崌的浙南據點。”接著反問道:“那你覺的他們會來不會來。”

步蘅斷然道:“若兩位爺爺會來,適才就會隨來,眼下未到,應是不來了。”

連渙微微忿道:“老步對你忒狠心了,想來再怎麼趕也應來先瞧瞧你。”

步蘅道:“爺爺與大爺爺定是有其他要緊的事。

連渙點了點頭,臉色忽來沉重,道:“你可知這近十天武林中已是怎個天翻地覆了的。”

步蘅由湖州進入塘何,接著又被困肆聖湖,也逾十日,這十天武林中發生的大事他自是不了。

連渙道:“第一件事,峨眉派掌門無方師太被殺;第二件事武當掌門璿璣道長,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空誌大師竟神人不知地被下了無名巨毒,現在危在旦夕;第三件事,武林中各個門派無論大小,悉數收到了一封武林大會的邀請信。”

步蘅已然十分震驚,連渙接著道:“不光如此,這三件大事之後,各門派中皆有一個武學造詣甚深的高手不約而同地被殺害了,眼下大致已死三十人,而且奪命手法極其殘忍,去盡筋脈乃是仁心,更甚一式掏心,一劍直接砍下頭顱的,完全把那些高手當作豬羊宰割,他們死前大都麵目懵然,想是全無反應過來,就已送命了。”

步蘅忖了片刻,道:“正因武林發生這等大事,所以三位爺爺才出來的。”

連渙道:“我們三人早就不願過問江湖紛擾,隻是五日前我們同時收到了七大掌門的求援信,再者老步還是放心不下你,於是我們決定還是出來看看。”

連渙說的平淡,其中三人的掙紮定然不小。想當年三人意氣風發,顫顫僥幸破滅魔教,名聲盛極,武林中何人不敬,何人不崇,他們卻都深明急流勇退之道,不欲為名所累,以策自心,才在三人如日中天之時忽歸方外,往事何等薄薄遠情,既不願複而探濁,可眼下武林的情形,已危險嚴重至無可作壁上觀之地步了。

而三人中最難的還是步更寒,他八年前饒是自己獨子遇害都未曾顯身江湖,這一重返九洲又不知是何等為難心情。

步蘅道:“那三位爺爺,這幾日可有所知獲?這些事為何人所為?”

連渙歎道:“我們收集了一些情報,加上走訪了少林武當,詢問一些當事人後,便大概知道事情的端由了,至於是何人所為你應是能想到的。”

肆象靈池。

這步蘅已然明白,但仍有疑惑,便道:“可肆象靈池除了四堂主和兩麒麟外應沒有人有那般能力做出這些驚天動地的事來。”

連渙道:“肆象靈池的存在,三十年前隻有我們三人知道,那時便料他日這個組織定是武林中一大患,但是因為靳允帛將它藏得極好,我們對它的內部結構無法細了,此間情況正是如此,肆象靈池有除四堂與兩麒麟外的另一對人馬。”

全身沒入黑暗中的絕頂殺手,或許遠比四堂麒麟可怕。

步蘅動容道:“那他們是何人?”

連渙道:“目前仍不知,隻知那隊人大致有十人左右,其中五個你已然見過了。”

步蘅想起了薄月渡口的那五名劍法奇異高絕的黑衣刺客,道:“是他們!”

連渙點頭,繼續道:“不過,那五人確是那十人中排末的,因為就是適才他們的身手,要對付璿璣道長,空誌大師,無方師太這等武林名宿高手還是十分困難的。”

十人中最厲害的另五人卻未出現。

步蘅此刻也明白為何二小姐見到那些黑衣人會以他們乃步蘅等人的仇敵,就二小姐的身份是不可能知道那十人的存在的。

步蘅又道:“那十人如此了得,要他們追尋馭世玲瓏豈不事半功倍?”

連渙哼了一聲,道:“這就是靳允帛的算盤了,馭世三玲瓏各有其主,本就固本根深,要取得如臨登天難題,但他還要去取,可他真正想要是並非馭世三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