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曉陰翳日逐昔時(上)(1 / 3)

第十一回曉陰翳日逐昔時(上)

--------------------------------------------------------------------------------

晨光熹微,早露靄蒙,淡染深秋,風也不吹了。

莫蕭玄拋下了手中的翠黃竹竿,簌地坐在了暗檸色的草地上,露水無沾,衣衫早濕,他已是極限。莫蕭玄瞟了一眼不遠處一樣頹然落地的那人,臉上浮起了釋然又苦澀的笑容。

沒有停歇,和那人拆招一拆竟是三天三夜,縱過三度陽升陽落,卻與十五年前一般,依舊不相上下。

莫蕭玄幽幽歎了口氣,十五年來他與杜廉少有見麵,一見免不了一場曠時大戰,杜廉厭他入骨,出招絕不手軟,莫蕭玄自不敢怠慢,二人都清楚且極熟悉對方的身手。

他想起曹植七步成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莫蕭玄黯然思道:“你又怎知我……”

杜廉粗粗地喘著氣,身畔一並劍斜臥綠雲中,晶瑩的絳紫劍身反射著淡黃陽光,杜廉盯著劍身一皺眉,便反手一抽,跳立起身,一個“幛風映袖”便已到了莫蕭玄跟前,劍刃不過莫蕭玄頸下半寸。

莫蕭玄神色不變,卻笑了,道:“師哥原來還有力氣,想來這些年你的功夫精進不少,我倒是愈發不行了。”

杜廉冷笑了一聲,道:“我早不是你師哥,從你離開宮璜山的那刻起,你就已不是我師弟了。”

莫蕭玄臉上微暗,道:“那此刻你是要殺了我?”

杜廉沉默,劍卻不覺撤出了莫蕭玄頸下幾寸,莫蕭玄雖是背叛師門,多年來自己心中怨深恨篤,就算他投敵,屈膝肆象靈池,這些年來,與他交手數次,自己竟也未想要殺他,舊情往事猶在,怎能下得了手。

且說,自己的妹妹還在肆象靈池手中,又怎可輕舉妄動?

“我妹妹怎麼樣了?”杜廉冷冷問道。

莫蕭玄道:“我早已說過。”莫蕭玄奉上命通告杜廉其妹杜清,也便是照碧被囿一事,欲引杜廉入肆聖湖。

四日前莫蕭玄便於湖州尋著了本就欲前往塘何的杜廉,莫蕭玄說明來意,新仇舊恨使杜廉有忿難平,二人不待多時便動起手來,脫力之時卻已是三日後的前刻。

杜廉蹙緊了眉,冷冷道:“若你還沒死,你便快帶我去。”說著撤走了劍,轉過身去。

莫蕭玄運息片刻,支由那支竹竿,也站了起來,歎了口氣道:“你我相鬥三日,你此刻便去肆聖湖,不是送死麽?”

杜廉哼了一聲,微微回首,道:“那可不正稱你們的意?”他目光已不覺飄向了那支竹竿,眼裏竟是一絲懷念意味,可隨即變成了怨怒。

“碧淩琨…你還有臉使它。”杜廉譏屑道。

莫蕭玄苦笑,也瞧了瞧杜廉握著的那柄紫劍,什麽話也說不出。

一並逍遙劍,一杖碧淩琨,皆是師父的親傳。

逍遙劍乃是古金山(今阿爾金山)的冰淩紫金礦所煉成,劍刃極鋒,性寒異,無物不可斷也,沁膚又有靜心養息之功,可謂當代武林劍器特異至寶。碧淩琨是竹製,以千年不變深種賀蘭岩穴間的碧淩竹為材,表麵刷有稀有琨玉漆,明豔無度,且堅韌無比,卻又柔遠無加,世間絕此一枚。

昔年天下第一“玄變聖手“連渙得此二寶可謂費勁心力,卻在其兩名弟子相繼師成之時,毫不吝惜,親予二人,成為杜廉與莫蕭玄的隨身利器。

可莫蕭玄背叛師門卻還將這支碧淩琨留在身邊。杜廉雖不解,隻因連渙且不追究,也未在意。這些年凡與莫蕭玄交手,總見莫蕭玄隨身仍攜,今次又見,不覺一陣莫名惱火,隻道莫蕭玄卑鄙無恥,竟已投敵,師物竟不卸。

二人不再說話,杜廉隨莫蕭玄身後幾丈,朝肆聖湖的方向而去。

此去為何?杜廉雖知是個陷阱,卻能怎樣,照碧乃是其心念重感,縱是刀山火海,必得救她,且未華崌與肆象靈池數年恩怨也到該了結之時,師命如此,便也得一去,還有莫蕭玄,杜廉心裏茫然,杜廉素知莫蕭玄心性,十五年前毫無征兆,毫無緣由便背棄師門,轉侍肆象靈池,真就隻是莫蕭玄不堪宮璜山間苦悶潦倒的清修生活?

◇◇◇◇◇◇◇◇◇◇◇◇◇◇◇◇◇◇◇◇◇◇◇◇◇◇◇◇◇◇◇◇◇◇◇◇◇◇◇◇

“蓼言,蓼言……”慕容了塵的臉色不佳,焦急喚著倒在青齋門前的蓼言。

蓼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先是一怔,忙道:“娘娘,他們……他們逃走了……”

慕容皺了皺眉,道:“我已知道……”她扶起了蓼言,蓼言一臉慌措,道:“娘娘,都是……都是屬下沒用,他們……他們才會逃走的。”

慕容歎了口氣,瞧見蓼言有些蒼白的臉,心下不舍,溫言道:“佟佳族長何等厲害,他們抓你去……我倒是擔心的緊,眼下你先回去歇息歇息,剩下的事交給我便好了。“關愛之情乃溢於言表。

蓼言躊躇道:“可……”

慕容眉一凜,道:“他們竟知你的瑞雲閣便又是一個出口,可適才他們一出去,便已被……‘影鳶’的人發現了。”

蓼言疑道:“影鳶……?”

慕容斷然道:“這個你不必知道,之前靳堂主便已追去了,二小姐適才我便讓她帶領三行七星先去支援,我此刻就領剩下兩行七星前往……加上那幾人……”

慕容哼了一聲,接著道:“步家小子種受了重傷,那行人隻有佟佳族長一人猶可憚,料他們插翅也難逃。”她語中憤怒決絕,蓼言不禁一寒,她知慕容了塵已是怒不可遏,決定放手一搏了。

原來佟佳族長在為步蘅看完傷後,便要眾人迅即出湖,步蘅要蓼言隨行,蓼言卻言欲以己為盾,圍護眾人,轉移青龍闕內的視線,步蘅知她與慕容之前尚有恩事須了,當時也不願多告知其家仇,便交待她三日後於湖州城郊菊煙山莊一彙。

蓼言自以孤苦伶仃,忽會其兄,心情激動感慨,深憂兄長安危,怎奈自己與慕容仍有一段恩情相係,不辭而別甚是不妥,且適才又見慕容惜己之心,不由矛盾異常,她隱約覺得肆象靈池與步家滅門定有聯係,不然肆象靈池不會以自己的兄長為敵,可她卻不敢深想。隻因這八年來,自己為肆象靈池盡心盡力,雖全倚對慕容的感激再造之情,但若步家被滅真與肆象靈池相關,那自己將有何顏麵再對九泉之下的冤慘雙親。

◇◇◇◇◇◇◇◇◇◇◇◇◇◇◇◇◇◇◇◇◇◇◇◇◇◇◇◇◇◇◇◇◇◇◇◇◇◇◇◇

清夜無塵,刺寒西風吹著深黛似晶的江麵,漣漣趵趵。

薄月渡,渡前一個供旅人船客休憩的小茅棚,傍水而建。

倚在茅棚前的竹竿上,王二不禁拉緊了衣襟,哈了一口氣,竟有些些白霧,他皺了皺眉,喃喃道:“他媽的鬼天氣越來越冷了。”他無暇欣賞此刻渡上那輪窺人隙月,那幕微有索寞的江夜景色,他隻希望能載他回家的渡船快點兒來。

王二回頭拍了拍身後負著的滿滿一筐木材,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能伐這麽多的榆木段子,便不枉他今早尚是披星戴月便從四十裏外的王家村趕來。想起蘭花和小丹殷切的笑臉,與那雖然簡陋卻溫暖的茅屋,王二心裏一熱,傻傻一笑,呐呐道:“孩子他娘怕是等急了,小丹中午也不知有沒好好吃飯呢。”他又不由急切向船來的上遊方向望了望。

塘何有座垣山,山上盛產榆木,椴木,皆是燒炭的好木材,一到秋末冬初,便有忙完秋收的農民鄉人,來垣山伐木拾殘。撿回去的木材被燒成了碳,即可出賣,彌補家用,又可使全家老小在冬天的寒冷中保有一絲火溫。

寒冷封凍起萬籟,遠遠近近都是昏昏暗暗,茅棚頂上懸著的油燈忽明忽暗,好似便快燒完,可那船卻久久未來。

王二站倦了,歸家之心既盛又泄,他懊惱地朝地上呸了一口痰,忽來一陣陰寒瑟風,他裹緊了單薄的粗布短衣,於是走近進茅棚,尋了個左側角落便坐了下去。

茅棚裏還有個老人,正抽著旱煙,他緩緩抬頭迎上了王二飄來的目光,老人朝他微微一笑,又閉上眼,悠然地吞雲吐霧起。王二有些怔然,也僵僵一笑,遊離的燈光下看不清那老人的麵貌。

這時,茅棚外的黑暗已被一陣稍顯急促的腳步聲一點點撕破。

“爹,爹,那裏歇歇吧,步蘅他……”

下刻,小小茅棚裏一下便進來了四個人,王二有些不自在,不僅是由於一瞬空間變小,也因這突入的四人讓他莫名有些不安。

王二好奇地盯著四人打量,其中那個好似隻有半命在懸,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稍片刻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乖乖,這般好看的人怎麽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王二心下犯疑。

步蘅一張慘白的臉染上了寒夜的風塵,卻比殘月還悲美,他的頸側兩邊浮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眼見就會纏滿一圈。

而一股深憂深痛好似已刻在佟雅淵的眉間,佟雅淵輕聲道:“你坐會兒吧?”

步蘅搖頭看她,吃力道;“我不累,站一站便好。”他的呼吸聲散亂,已到累極無妨的境地。他回眼時,卻瞥見了佟雅淵身後那個閉著雙目,悠閑抽著旱煙的老人。

佟雅淵不說話,看了佟沐嵐一眼,佟沐嵐幾不顯露淡淡的憂色還是讓她稍稍心亂,而佟伯淵一旁卻也默而不語。

步蘅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已有些硬了,佟雅淵也不忍地瞟了瞟,埋下頭,喃喃道:“‘鶓老’……當真無事麽……”

步蘅用肩頭輕輕地頂了頂她,佟雅淵抬眼見他溫和慰然,步蘅道:“定無事,且說我已答應過你了……”佟雅淵微微一笑,心裏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四人出湖之前,佟沐嵐已為步蘅大致看了傷,初斷有這幾點。

其一,步蘅的脈象很弱,近無,內息耗盡。可體內卻還殘留著些許異種真氣,此且是由重積傷淤所至,非利大害,幸好步蘅內功還算深厚,否則此刻便早已沒命了,可若不及時清除怕是經脈早晚都會被那些濁氣抑斷。不過隻要有個內功極深之人六六三十六天每日為他推宮過血半個時辰,疏導濁真,便還可治得。

其二,步蘅身上的外傷,傷口眾疊密深,導致失血過多,最甚者,乃其背上還被平幽生生剝去了一層皮肉,那塊地方已開始發炎潰瘸,但若輔以祛蕪存清的良藥,假以時日,悉心調養,便也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