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曉陰翳日逐昔時(上)(3 / 3)

她話音未落,佟雅淵終於忍無可忍,喝道:“你這女人有完沒完,快說是不是你們把步蘅弄走的!”

二小姐漲紅了臉,鮮蔥般的手顫抖地指著佟雅淵,慍道:“你這死丫頭,敢對本小姐說這樣的話。”

銀龍乍顯,直擊佟雅淵的左胸,卻在半道上生生頓住了。

索鞭的一端已被佟沐嵐拽的死死。

二小姐臉色鐵青,道:“姓佟的,你……你……放開!”

佟沐嵐隻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並未說話,這已表示佟沐嵐以於她多言無益,決定速戰速決了。

二小姐無論怎樣也拽不回索鞭,跺腳道:“我……我要讓你後悔。”隨即她狡黠一笑,道:“我給你見個人,到時你再決定放不放。”

二小姐朗聲道:“把那人帶進來!”

片刻,兩名身著茶色清衣的少女攜著一個人出現在茅棚裏。

佟佳三人臉色不由都是一變,二小姐卻悠悠道:“右麒護法不多時之前剛剛請來的貴客,想來三位定都甚是熟悉的。”

那女子臉上的些些憔悴掩蓋不住她的朗朗風華,雲風曼妙。

竟是景深深!

景深深抬眼一見,眼前三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子女,登然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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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蘅不知自己為何莫名其妙便如醉踏青萍,回步遊左,隻覺腦內一陣暈眩,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從身後傳來的牽引力量簌地消失,他便頹然坐倒在了地上。

已看不見琬溪,這裏是一片廣闊的空地,步蘅身下是尚還柔軟的秋蘢。

吹來一陣狂暴秋末之風,步蘅渾身打了個寒戰,終是清醒了幾分。

步蘅這才發現腰間不知何時纏上了一根細軔的銀絲,登然明了正因這根銀絲自己才會被牽引到這裏。

深斂月光下,於是步蘅看清了銀絲另一端的那人。

步蘅苦笑,勉力站起身來,淡淡道:“靳兄又尋這清冷秋夜,步月聞寒麽?”

靳紹音麵無表情,道:“你已知你此下境況?”

步蘅道:“不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既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不過”“罷了”倒真是步蘅呢!

靳紹音哼了一聲,道:“我不喜殺戮,且眼下殺了這般潦倒的你,也是意興索然,若你把‘碧帛玲瓏’交出來,我便放了你。”

步蘅冷笑道:“世間之人不乏如靳兄者,明明是威迫苟且之事,卻還要別人感恩戴德,可笑可笑。”

靳紹音皺眉,冷聲道:“你趁口舌之快又待如何?現在是由不得你了。”

步蘅道:“那日我手下留情,並非想以性命相搏,故使幻菊仙君時並未出殺招,卻得了你五枚毒針,以致眼下生死難測,我心裏懊悔,決計不再做這般事了。”

靳紹音譏屑道:“原來的你或許可以,而此刻的你深中我血跡遊身針的無解之毒,又受了幾番虐待,若接我十招不死,我便放你走好了。”

步蘅聽那“無解之毒”並無反應,佟沐嵐雖與自己說過那毒無憂,可他確十分清楚自己命不久矣,那毒確無有解之象。

步蘅搖了搖頭道:“你倒謹慎,莫說十招,你一招便能要了我的命。”

靳紹音道:“那你想做何?”

步蘅道:“拖延時間,待人來救!”他竟這般直言不諱。

靳紹音冷笑道:“佟佳一族此刻怕已因青龍堂的人而無暇自顧,又有何人來救你?”

步蘅坦然道:“不曉。”

靳紹音一陣怒火,是覺步蘅幾番言語不著邊際,好似故意厄耍自己,於是一個搶步,雙臂一展,便要扣上步蘅的脈門。

“哎呦,你也真是的,他都傷成那樣了,你還對他這般粗魯,老人家我看不下去了。”一個健朗的聲音,飄蕩在天地之間。

靳紹音定睛一看,才發現草地上不知何時坐著一人。

一件洗的發白的藍布長衫貼著他瘦屑卻高匡的身子,他赤腳盤坐著。手裏拿著一支細細長長的玳瑁煙杆,黑色煙袋追霧隨風,赫然便是適才茅棚中的那個皓首老者,他神采奕奕,道骨高標,一副和藹模樣,想來年輕的時候定也是豐神俊朗。

靳紹音手微微一鬆,皺眉道:“不知閣下何人?”

那老者清健起身,緩緩地吐出一口煙霧來,嘴角含笑,道:“你尚年輕,怕是不知道我老人家的。”

靳紹音上下注視著他,適才瞧他出現自己竟絲毫無感,年紀又是這般,想來定是個昔日威名赫赫的武林前輩,可到底是何人呢?

他全身上下無一長物,除了那支即便在黑夜裏,也好似熠熠閃光的流金玳瑁煙杆。

靳紹音心下一凜:煙香卷穗夜生暈,更無一點風隨柳,竟是黛景煙杆!

靳紹音不禁側目,心下既激動又矛盾,臉上帶著他都不曉的些許興奮,那老者見他表情變化,卻也不說話。

靳紹音放開了步蘅,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拜,沉聲道:“晚輩有眼無珠,此間多有輕慢,望連渙前輩恕罪,晚輩素仰前輩俠名,今日得見不枉三生!”這些話靳紹音說來倒是真誠無假的。

這抽煙的老者,赫然就是“天下第一”玄變聖手連渙。

一支黛景煙杆便是連渙的最佳標識。

而連渙與肆象靈池素有仇怨,靳紹音卻向他行此大禮,敬重之情溢於言表,這隻因靳紹音從小廣聞連渙往事,對連渙人品性情,行事武功皆佩服十分,故而為之。

連渙微微一笑,道:“嗬嗬,小兄弟多禮了,不過你竟知道老人家我,倒也是值得虛榮高興一把的。”

步蘅隻默默看著兩人,片語不支。

靳紹音心道:“連渙與步更寒乃是莫逆之交,此刻出現於我大為不利,他也必定知道步蘅便是步更寒之孫,這趟事定是管上的,我又怎是他的對手,那‘碧帛玲瓏’的下落……那照碧……”

靳紹音一貫冷靜多謀,眼下這般不堪不逾的情形,饒是他一時也想不出法子。之前甚是激動的心情,一下子便如冷水覆過,一籌莫展呐。

於是靳紹音佯問道:“前輩於此,不知為何?”

連渙瞥了步蘅一眼,笑道:“適才見你想要欺負那小兄弟,不覺心頭一熱,來打抱不平,可此刻見你又是個懂禮名事之人,便想問問你的名字。”

靳紹音恭聲道:“蒙前輩抬舉,晚輩靳紹音。”

連渙道:“哦?你姓靳?”

靳紹音點頭道是。

連渙眸裏一絲笑意,道:“那你是肆象靈池的人?”

靳紹音是覺他明知故問,仍恭聲道:“正是。”

連渙笑道:“那靳允帛是你何人?”

靳紹音心下歎息感慨,多年來他都未曾聽過有人敢直呼這個名字。

靳紹音心神一斂,道:“晚輩恭稱那位為‘祖父‘。”

連渙大笑道:“原是這樣,哈哈,那好辦,我和你爺爺是老相識,我不知你為何為難那體弱病重的小兄弟,卻指望你看在我與你爺爺相交一場的份兒上,放過他。”

靳紹音沉默,半晌以後,才道:“於我心裏確是十分敬仰前輩,隻是眼前這人卻無論無何都不能讓前輩帶走的。”靳紹音這時心裏想到的是照碧,那個眼下正受“四仙紅”殘荼的可憐女子,隻有用碧帛玲瓏換取左麟鍾祁的解藥,方可得治,就算不知為何,抑或為了不讓十二年前的悔恨延續,靳紹音已決定必得救她。

連渙神色未變,笑意不退,卻歎了口氣:“哎,小兄弟有小兄弟的難處,老人家我也是,若是帶不走他……怕是那囉囉嗦嗦的老步又沒完沒了……”

“你說什麽!你知道步更寒在哪裏!”這個是慕容了塵的聲音,爆射而出的激動忿情帶盡迫切和些許狂喜,讓除連渙外的兩人都不覺一駭。

慕容已從遠處一陣輕碎盈步,到了三人麵前。

黑紗飄飄,雖看不清她的麵容,但從她那雙煙輕晝遠的眸子裏,任誰都能讀出別樣柔情,款款急喜。

連渙心下暗叫糟糕,痛罵自己嘴碎,明知她就在附近,還竟去提起那人。

慕容冷冷道:“連渙,你快說,步更寒人在哪裏!”

說來連渙著實有些怕她,四十年前早已見識過她的情癡,苦戀步更寒,可步更寒從來“目中無人”,冷傲洵漠,流水無情落花意,四十年已過,現下她仍這般對步更寒心心念念,癡戀至深,實不知她會有何瘋狂舉動。

連渙無奈一笑,道:“慕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狐狸就算是我和蘇蕪這般老友也不會知曉他行蹤的。”

慕容冷哼一聲,道:“你莫要裝傻,你們三人若不是一道來的,你又怎會在此出現。”

連渙不置可否,臉色有些不對罷了,心下不覺捏一把汗,他佯咳嗽了幾聲,板起臉道:“為何我三人一道,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慕容道:“我說你們是就是!快說出步更寒的消息,縱我武技不如你,我也要拚個魚死網破,不讓你走!”

連渙暗叫頭疼,他是最怕慕容這招“死纏爛打”,想那時她為了向他和蘇蕪套取步更寒的消息,也是這般不死不休的模樣,煩人的緊。

其實連渙宅心仁厚,慕容又是一介女流,連渙絕不會下殺手,也念她深深情意終是無果,倒和自己一般,同為“天涯淪落人”,便也任由她妄為。

“打不了,我躲行了吧。”連渙此刻已想到。

於是腳下運風換步,隻捎一瞬便到了步蘅跟前,左臂攜步蘅腰間,對他一笑道:“好孫兒,跟你連爺爺走了。”他身手矯健,絲毫看不出已進古稀。

慕容大驚,與靳紹音雙雙搶前,連渙煙杆一擺,一道強勁風息,卷天鋪地而去,待慕容與靳紹音避過連渙內力,再回神時,哪裏還有他與步蘅的蹤影啊!

靳紹音心沉了下來,懊惱非常:“步蘅這樣一走,碧帛玲瓏哪時才能找到!”靳紹音深知自己無論無何不是連渙對手,追也不知何處去追,可照碧之毒不能不解,於是一法生來,下定了決心。

慕容卻道:“我去追他們,勞煩靳堂主回告主上。“她話音未完已施展輕功,禦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