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讀《閑情偶寄》劄記(10)(2 / 3)

他特別注意衣服的色彩美。在談“青色之妙”時,他提出要運用色彩的組合原理和心理效應來創造服裝美。例如,可以通過色彩的對比來創造美的效果:麵色白的,穿青色衣服,愈顯得白;年少的穿它,愈顯年少。可以通過色彩的融合或調和來掩飾醜或削弱醜的強度:麵色黑的人穿青色衣服則不覺其黑,年紀老的穿青色衣服也不覺其老。可以通過色彩的心理學原理來創造衣服的審美效果:青色是最富大眾性和平民化的顏色,正是青色給人的這種心理感受,可以轉換成服裝美學上青色衣服的如下審美效應--貧賤者衣之,是為貧賤之本等,富貴者衣之,又覺脫去繁華之習但存雅素之風,亦未嚐失其富貴之本來。

他還特別注意到衣服色彩的流變。李漁描述了從明萬曆末到清康熙初五六十年間衣服色彩變化的情況:先是由銀紅桃紅變為大紅,月白變為藍;過些年,則由大紅變為紫,藍變為石青;再過些年,石青與紫已經非常少見,男女老少都穿青色的衣服了。李漁的這段描述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是我們研究古代服裝色彩流變的重要參考資料。

《鞋襪》

從“鞋襪”款,我無意間獲得了一個重要知識,即中國古代女子(至少一部分女子)是穿高底鞋的,這與西方女子穿高跟鞋相仿。過去我一直以為當下流行的女孩子或年青女人穿高跟鞋或高底鞋是從外國傳來的,我們的老祖宗從無此物;現在我發現,最晚在李漁那個時代之前(前到什麼時候說不準,大概不會在五代女子開始纏足之前),中國女子已經穿高底鞋(我猜想那高底鞋的跟也有點高,與高跟鞋相近)了。中國古代女子之穿高底鞋與西方女子之穿高跟鞋,從形式上看有點相似,但,我想她們的初衷大約是很不一樣的。按照西方的傳統,女子特別講究形體美、線條美,她們的胸部和臀部都要有一種美的曲線突現出來,而一穿高跟鞋,自然就容易出這種效果。這是她們的高跟鞋的審美作用。而按照中國五代女子開始纏足之後的傳統,小腳是一種美,而且愈小愈美。不但纏之使小,而且要用其他手段製造腳小的效果,於是高底鞋派上用場了:“鞋用高底,使小者愈小,瘦者愈瘦,可謂製之盡美又盡善者矣”;有了高底“大者亦小”,沒有高底“小者亦大”。這是中國古代女子高底鞋的審美作用。我想,為了突現腳之小,若那高底鞋之跟也略高,效果會更顯著一些。這也是前麵我為什麼猜想古代女子高底鞋之跟也有點高的原因。

但是,我早已表明我的態度:纏足是對女子的摧殘;欣賞女子的小腳,是一種扭曲的、變態(病態)的審美心理。因而,我絕不認為古代女子穿高底鞋會有什麼美。同樣,如果現代女子穿高跟鞋有害健康的話,我認為女人付出這樣的代價製造美的效果是不值得的。

《習技第四》

李漁談女子“習技”之目的,活脫脫顯露出他男子中心主義觀念之頑固。人們為什麼要女子習技?李漁認為,這是為了使女子更好地成為男子審美欣賞,甚至性享受和消費的對象。李漁說,娶妻如買田莊,而買姬妾如治園圃。既然是治園圃,那麼,結子之花與不結子之花都得種,成蔭之樹與不成蔭之樹都得栽,因為“原為娛情而設,所重在耳目”。假使“姬妾滿堂,皆是蠢然一物,我愈言而彼默,我思靜而彼喧,所答非所問,所應非所求,是何異於入狐狸之穴,舍宣淫而外,一無事事乎?”這些觀念在今天看來已經是腐朽不堪了。

但是,比起那些表麵看來道貌岸然而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來,李漁也有他的可愛之處,他堂堂正正地把他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公開擺出來,他是表裏一致的。

《文藝》

“文藝”這一款是講通過識字、學文、知理,提高人(李漁主要是指女子)的文化素養的問題。

人是文化的動物。文化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標誌。世界上的現象無非分為兩類:自然的,文化的。用莊子的話來說,即“天”(自然)與“人”(文化)。何為天?何為人?《莊子·秋水》中說:“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就是說,天就是事物的自然(天然)狀態,像牛與馬本來就長著四隻足;而人,則是指人為、人化,象絡住馬頭、穿著牛鼻,以便於人駕馭它們。簡單地說,天即自然,人即文化。不過,莊子有一種反文化的傾向,他主張“無以人滅天”,提倡“反其真”,退回到自然狀態。與莊子相比,荀子的思想態度是積極的。《荀子·禮運》中說:“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這裏的“性”,就是事物本來的樣子,即自然;這裏的“偽”,就是人為,就是人的思維、學理、行為、活動、創造,即文化。假如沒有“性”,沒有自然,人的活動就沒有對象,沒有依托;假如沒有“偽”,沒有文化,自然就永遠是死的自然,沒有生氣、沒有美。荀子主張“化性而起偽”,即通過人的活動變革自然而使之成為文化。人類的曆史就是“化偽而起性”的曆史,就是自然的人化的曆史,也就是文化史。文化並非如莊子所說是要不得的,是壞事;相反,是人之為人的必不可缺的根本素質,是好事。倘若沒有文化,“前人類”就永遠成不了人,它就永遠停留在茹毛飲血的動物階段;人類也就根本不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