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套第五》
這裏講滌除表演上的惡習。李漁指出“衣冠惡習”、“聲音惡習”、“語言惡習”、“科諢惡習”等數種,對當時戲曲舞台上的某些鄙俗表現和低劣風氣痛加針砭。我看,李漁所言在今天仍有現實意義。這實際上是樹什麼樣的舞台台風的問題。李漁談到當時的演員不論何種場合都喜歡說“呀”、“且住”等等語言惡習。今天某些流行歌星的“語言惡習”比起李漁那時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時代“進步”了,社會“發展”了,倒是不說“呀”、“且住”之類了,而改說“哇”、“謝謝”、“希望你喜歡”;而且不論何種場合,什麼時間,說這些話時都要用港味兒普通話,港味兒越濃越好;說的時候越是嗲聲嗲氣越好,越是對觀眾表現出媚態越好;說“謝謝”,不是演出完畢謝幕時,而是在演出之前,獻媚之態可掬。李漁在談“科諢惡習”時,批評了當時演員為了博觀眾一笑常常做出“以臀相向”等猥褻動作。今天的某些相聲演員或小品演員,不是也常常以不太高雅的動作來取笑嗎?不是常常以生理缺陷作為噱頭嗎?不是常常以人們平時難以出口的下流語言製造“效果”嗎?真真是連“科諢惡習”也“現代化”了。我希望對舞台惡習進行一次大掃除。
《閑情偶寄·聲容部》
《聲容部》題解
《聲容部》專講儀容美,也即研究人的儀態、容貌的審美問題。這裏的“聲容”中的“聲”字,雖然含有歌唱之“聲”、音樂之“聲”的意思,但主要是指言談舉止、音容笑貌中的“聲”。所以《聲容部》中凡涉及“聲”,主要不是講歌聲之美或樂音之美,而是講人的日常生活待人接物言談舉止的“聲音”之中所透露出來的儀態之美。譬如《紅樓夢》中所寫的傻大姐的言談舉止之粗笨憨拙,與林黛玉、薛寶釵的言談舉止之文雅巧智,不可同日而語;後者的“聲”中,自然透露出一種儀態之美。李漁把“聲”與“容”連在一起,稱為“聲容”,這是一個偏義詞,重點在“容”,在儀態、容貌。
人的儀容美問題,可以有兩個方麵,一是儀容的自然形態的美,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天生麗質”的美,例如《詩經·碩人》讚美衛莊公夫人莊薑天生得“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漢唐美人所謂“環肥燕瘦”--楊玉環天生一種豐腴的美,而趙飛燕則天生一種輕盈的美;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所寫施朱則太赤、施粉則太白、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的“東家之子”的美,等等,都是自然形態的美。一是儀容的後天修飾的美,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梳妝打扮”的美,例如漢民歌《孔雀東南飛》中“新婦起嚴妝”,北朝民歌《木蘭詩》“對鏡貼花黃”,蘇軾詞《江城子--記夢》寫夢見亡妻王氏“小軒窗,正梳妝”,辛棄疾詞《青玉案--元夕》所寫婦女頭上裝飾著“蛾兒雪柳黃金縷”,湯顯祖《牡丹亭》中所寫“弄粉調朱,貼翠拈花”、“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等等,都是說婦女通過梳妝打扮使自己更美,這種美就是後天修飾的美。
《聲容部》中的《選姿第一》的四款(肌膚、眉眼、手足、態度)即偏重於前一方麵--儀容的自然形態的美;而《修容第二》三款(盥櫛、熏陶、點染),《治服第三》三款(首飾、衣衫、鞋襪),《習技第四》三款(文藝、絲竹、歌舞)即偏重於後一方麵--儀容的後天修飾的美。據我所知,《聲容部》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專門的、係統的儀容美學著作。在這之前,許多著作、文章、詩詞、戲曲、小說中,也常常涉及儀容美學問題,較早的除了前麵我們曾引述過《詩經·衛風·碩人》中描寫莊薑自然形態的美之外,還有《詩經·衛風·伯兮》中也有“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的詩句,是說一個女子自丈夫走後無心梳妝打扮,不是因為沒有化妝用的“膏沐”(即膚膏或潤發油),而是因為沒有了取悅的對象--打扮給誰看呢?後來曆代詩文中都有大量寫到“修容”的材料,但大都是零星的,不係統的,而且常常是在談別的問題時順便涉及的。而像李漁《閑情偶寄·聲容部》這樣專門、係統地從審美角度談儀容修飾打扮的著作,十分難得。
說“選姿”
這裏的“姿”,即姿色,是指人體本然的美醜妍媸。如何判定一個人長得美或是不美呢?李漁提出了自己關於人體美的審美觀念和標準,並在下麵的四款中詳細加以論述。
這裏我想首先請讀者諸君和我一起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關於人體美的觀念和標準,無疑是隨時代發展而變化的,也是因民族、地域的不同而相區別的;那麼,李漁時代的人體美觀念和標準,到今天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李漁所代表的中國關於人體美的觀念和標準,與西方關於人體美的觀念和標準有什麼不同?
(一)李漁在當時大膽肯定人體美的正當、合理,這是很可貴的。他首先引述古代聖賢“食色,性也”的話,說明“色”乃“性所原有,不能強之使無”。但他的觀念和標準總是從男性中心主義的立場出發,視女人為“尤物”,把“女色”當作滿足男人審美需求甚至性欲的對象,這在今天已經同大多數人的觀念和標準尖銳衝突了。例如,他認為別人的“美妻美妾而我好之,是謂拂人之性”,但“我有美妻美妾而我好之”,則是理所當然。因而他所說的人體美,隻是女人的人體美,隻是供男人欣賞的女人的人體美,隻是男人眼中的女人的人體美。嚴格地說,這是把婦女當作美麗的性奴隸。這與今天已經是格格不入了。今天雖然沒有完全消除男性中心主義的觀念(在有些人那裏可能還很嚴重),但總體上是趨於男女平等,因而人體美是男女相互欣賞的對象、相互取悅的對象;男人欣賞女人的人體美,也欣賞男人自身的人體美;女人欣賞男人的人體美,也欣賞女人自身的人體美。在人體美的觀念和標準方麵,今天已經遠遠超越了李漁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