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李漁還談到寫作中“心不欲然,而筆使之然”的情形。這的確抓住了創作中常常出現的一個相當普遍的奇妙現象。前麵談想象問題時,我們曾談到想象中“醉”與“醒”的結合。其實,整個創作,都存在這個問題。據說,作家陸文夫曾說過寫作是先醒後醉。先醒者,作家在未動筆之前對所寫對象須有清醒的把握;後醉者,作家下筆之後要進入七分醉的狀態,也即“打醉拳”。這樣就會出現李漁所謂“心不欲然,而筆使之然”的情形。這真是作家的折肱之言。全醒,太理智,寫不出好作品。大概七分醉是運筆時的比較理想的狀態。
《閑情偶寄·演習部·選劇第一》
《選劇第一》
《演習部》的全部篇幅都是談“登場之道”的,即對表演和導演的藝術經驗進行總結。李漁說:“登場之道,蓋亦難言之矣。詞曲佳而搬演不得其人,歌童好而教率不得其法,皆是暴殄天物。”即使搬演得其人、教率得其法,就能保證演得一出好戲嗎?不然。它們仍然不是演出成功的充足條件。戲劇是名副其實的綜合藝術,劇本、演員、伴奏、服裝、切末(道具)、燈光……都是演好戲的必要條件,哪個環節出了毛病,都可能導致演出失敗。而上述所有這些因素,在戲劇演出中必須組合成一個有機整體,這個組合工作,是由導演來完成的。導演是舞台藝術的靈魂,是全部舞台行動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一部戲的成功演出,正是通過導演獨創性的藝術構思,運用以演員的表演為中心環節的種種綜合手段,對劇本進行再創造,把舞台形象展現在觀眾麵前。
中國的表演藝術源遠流長,它萌芽於周秦“樂舞”、漢魏“百戲”;發展於隋唐“弄參軍”、“踏搖娘”;成熟於宋元明的“南戲”、“雜劇”、“傳奇”;至清,“昆”、“弋”兩腔爭勝,地方劇種蜂起,達到空前繁榮。伴隨其間,導演藝術也必然發展起來。宋代樂舞中的“執竹竿者”,南戲中的“末泥色”,元雜劇中的“教坊色長”、戲班班主,明清戲曲中的一些著名演員和李漁說的“優師”,都做著或部分做著類似於導演的工作。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說:“教坊色長魏、武、劉三人,鼎新編輯。”此處“編輯”者,即指舞台演出的組織、設計。魏、武、劉三人,也都有各自的“絕活”“魏長於念誦,武長於筋鬥,劉長於科泛。”明末著名女演員劉暉吉(若是現在就是女明星)導排《唐明皇遊月宮》,也曾轟動一時。李漁自己也可以說是一個出色的導演--雖然那時還沒有導演這個名稱,也沒有專職導演這個位置。他是個多麵手,自己寫戲,自己教戲,自己導戲,造詣高深。正是因此,李漁才能在繼承前人成果的基礎上,總結自己的藝術經驗,在《演習部》中對表演,尤其是導演問題提出許多至今仍令人歎服的精彩見解。有人說,《閑情偶寄》的《詞曲部》再加上其他談導演的有關部分,就是我國乃至世界戲劇史上最早的一部導演學。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按照現代導演學的奠基者之一、俄國大導演斯坦尼拉夫斯基的說法,導演學的基本內容分三部分:一是跟作者一起鑽研劇本,對劇本進行導演分析;二是指導演員排演;三是跟美術家、作曲家以及演出部門一起工作,把舞美、音樂、道具、燈光、服裝、效果等等同演員的表演有機組合起來,成為一個完美的藝術整體。早於斯坦尼二百多年,李漁對上述幾項基本內容就已有相當精辟的論述,例如《選劇第一》、《變調第二》談對劇本的導演處理;《授曲第三》、《教白第四》談如何教育演員和指導排戲;《脫套第五》涉及服裝、音樂(伴奏)等許多問題。盡管今天看來有些論述還嫌簡略,但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別古今》《劑冷熱》
“別古今”和“劑冷熱”是李漁當時提出的選劇標準。“別古今”主要從教率歌童的角度著眼,提出要選取那些經過長期磨煉、“精而益求其精”、腔板純正的古本作為歌童學習的教材。這也是由中國戲曲特殊教育方式和長期形成的程式化特點所決定的。一方麵,中國古代沒有戲曲學校,教戲都是通過師傅帶徒弟的方式進行,老師一招一式、一字一句地教,學生也就一招一式、一字一句地學,可能還要一麵教學、一麵演出,因此,就必須找可靠的戲曲範本。另一方麵,中國戲曲的程式化要求十分嚴格,生、旦、淨、末,唱、念、做、打,出場、下場,服裝、切末(道具),音樂、效果等等,都有自己的“死”規定,一旦哪個地方出點差錯,內行的觀眾就可能叫倒好。這樣,也就要求選擇久經考驗的“古本”作為模範。
“劑冷熱”則是從演出角度著眼,提出要選擇那些雅俗共賞的劇目上演。在這裏,李漁有一個觀點是十分高明的:“予謂傳奇無冷熱,隻怕不合人情。如其離合悲歡,皆為人情所必至,能使人哭,能使人笑,能使人怒發衝冠,能使人驚魂欲絕,即使鼓板不動,場上寂然,而觀者叫絕之聲,反能震天動地。”所以,選擇劇目不能隻圖“熱鬧”,而要注重其是否“為人情所必至”;戲曲作家則更應以這個標準要求自己的創作。現在有些戲劇、電影、電視劇作品,隻顧“熱鬧”,不管“人情”,難道不值得深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