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說
李漁的儀容美學思想曆來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和研究。這確是李漁研究中的一件憾事。也許是我孤陋嘉聞,就我所見,截至目前,還沒有一篇專門研究李漁儀容美學思想的學術論文,更不用說專著了。隻是在九十年代初,才有少數文章和著作約略提及李漁儀容美學的某些問題,但並沒有展開論述,更缺乏深入研究。如,發表在1991年第3期《文藝研究》上的拙作《儀容美學》中,在談到儀容美作為“內在心靈美和外在形態美的統一”時,指出李漁特別看重內在的“態度”,認為美女之所以“感人”、“移人”,主要不在外在“顏色”,而在內在“態度”;在談到儀容美作為“美(靜態美)與媚(動態美)的統一”時,提及李漁所講避雨少婦以“媚”動人的故事;在談到中國曆史上儀容美學思想的發展脈絡時,概括地提及李漁在這方麵的貢獻,等等。在發表拙作的同一期《文藝研究》上,還有朱信先生的《人體形態美學芻議》,文中論及人類曆史上關於人體形態美的理論思想時,對李漁給子高度評價,說:“李漁《閑情偶寄》中的情態之論,始開動中識美之先聲。”惜隻此一句,未見詳論。在1995年出版的羅筠筠女士著《審美應用學》中,以較多篇幅論及李漁服飾美學的許多重要思想,認為《閑情偶寄·聲容部》中的“治服”篇,“是一篇高水平的服飾美學的文章”,並較詳細地介紹了李漁“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以及服裝與人的麵色關係等精彩觀點。這是迄今為止論述李漁服飾美學思想較詳的一本著作。但這不是專門研究李漁的著作,該書雖有“儀表美學”一章,卻未對李漁大量談及人的容貌、儀態的美學思想進行論述,在其他章節中也未見介紹。
總之,以往人們眼睛總是盯著李漁的戲劇美學,後來再加上他的園林美學,最近才稍稍注意到他的服飾美學(這可以作為他的儀容美學的一個重要部分)以及有關室內裝飾、飲食烹飪等方麵的美學思想(見羅筠筠《審美應用學》),而對於作為李漁儀容美學重要組成部分的容貌、儀態、首飾佩戴等方麵的理論思想,卻似乎視而不見,忽略不汁。這造成了李漁美學思想和審美實踐研究中的一個空白點。
這是不應該的。
李漁關於儀容美的理論思想不值得研究嗎?不值得重視嗎?
不是。
李漁的儀容美學不但是李漁整個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在整個中國儀容美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儀容美學作為一個學科的建立和形成,不論在中國還是在外國,都是晚近的事(或者說正在建立和形成之中);但是,人類對儀容的審美活動以及隨之發生的對這種審美活動的思考,卻相當古老。話說得遠一點。我在別的文章中曾講到,審美是人以感性形式對自身本質進行肯定、確證、觀照和欣賞,這最初發生在原始人所創造的感性對象(如石斧、石刀等工具)上;後來也發生在人自己的體態儀容上,人的形體、容貌、儀態等等,也逐漸被人自己所欣賞,成了自己的審美對象;再後來才是對自然美(青山綠水、麗日朗月、花鳥魚蟲等等)的欣賞。在《儀容美學》一文中,我列舉了中外考古學和文藝作品中的許多例子,對人們的儀容審美實踐活動進行了論述。說明不論在外國(如古希臘、古印度、兩河流域、法國、奧地利、意大利)還是在中國,人們對自己的形體、容貌的審美活動逐漸發展,而且越來越精細,人們對身體、容貌的修飾,包括首飾佩戴、服裝穿著,也在逐漸發展、變化、完美。現在我想補充的是,人們不但對自身的儀容進行審美,而且還很早就開始對這種審美進行了理性思考,進行反思。就是說,人們不僅在實踐中感受、體驗、領悟著自身儀容的美醜雅俗,而且還逐漸思索著它何以美醜雅俗--即不但感受它是什麼,而且思索它為什麼。從曆史發展的角度來看,這種思索是隨社會文化的發展變化而發展變化的,是因時代、民族不同而不同的,是逐步深入、精細的。這個曆史過程,就是人們對儀容美的理論思考的曆史。以中國的情況為例。《左傳·桓公二年》:“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遊、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旗旗,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從臧哀伯對桓公的這段諫言中,可以看到當時人們服裝鞋帽和各種飾物的穿著佩戴,不但包含著政治意味、文化意味,而且包含著審美意味。禮服、禮帽、裙子、帶子、繡黼、繡黻……色彩斑爛、明亮,不僅表現上下尊卑森然有別的製度,同時也悅目怡神。從“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可以約略體會到,當時人們對其中的審美意味已有相當程度的自覺意識和理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