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漁的戲劇美學(21)(2 / 3)

接著,我們走過了一段相當長的考察的路程。我們考察了李漁關於戲劇真實、戲劇的審美特性、戲劇結構、戲劇語言以及戲劇導演等一係列重要問題的美學觀點,並進行了簡要的評論。

現在,我們就要結束李漁戲劇美學思想的考察了。回過頭來看一看留下來的或深或淺的足跡,不免覺得自己學識疏陋,能力微薄。雖然筆者自覺主觀上還是認真的、努力的;但在實際上卻未能理想地實現最初預定的目標。我體會到,對於李漁這樣一個相當完整的戲劇美學體係,對它的各個方麵,包括它的成就和它的不足之處,作全麵的論述和準確的評價,的確是不容易的,需要花費異常艱苦的勞動,進行長時間的、多方麵的、反複的比較、分析、研究。除了研究李漁戲劇美學論著本身之外,還需要對李漁世界觀的各個方麵(特別是他的哲學思想、政治思想、倫理思想等等),對李漁的各種著作(包括他的文、詩、詞、傳奇、小說、史論以及各種雜論),進行全麵的細致的深入的考察;還需要把李漁的戲劇美學理論同他之前之後的戲劇美學理論加以比較、對照,找出發展的鏈條、脈絡,找出其內在聯係和固有規律;並且,還需要對李漁所處曆史時代的經濟、政治、思想情況,藝術發展和美學理論發展狀況,作深入研究,在更廣闊的曆史背景上來認識李漁戲劇美學的產生、發展、貢獻和局限。但是,筆者在上述各個方麵,隻是進行了一些初步的探索。在這一章裏,我隻是挑出李漁戲劇美學中我認為比較重要的幾個問題,加以粗淺的評述和說明。我想,如果讀者從上麵談到的這幾個問題,能夠約略看到李漁戲劇美學的主要成就和大概麵貌,我就感到欣慰了。

最後,我卻還想探索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李漁能夠在中國戲劇美學史上取得這麼高的成就呢?還聽到有的同誌這樣問:李漁作為封建時代的受封建意識形態浸染的文人,他世界觀中既然有那麼多封建的、落後的東西,怎麼反而在戲劇美學上有如此多和如此大的建樹呢?

如我們在《引言》中所曾經指出的那樣,李漁的世界觀本身是十分複雜的、矛盾的。其中固然有許多消極的、落後的東西這無疑給他的戲劇美學思想帶來損害,束縛他的手腳,限製他的眼界;但是,同時我們還應該看到他世界觀中的一些積極的、進步的因素,並且應該充分估計到這些積極的、進步的因素給他的戲劇美學思想帶來的有益影響。關於這後一個方麵,前麵我們雖然也曾作過介紹,但很不充分。現在我們可以進一步作些補充,並由此進一步探索一下促使李漁獲得重大成就的世界觀方麵的原因。

譬如,李漁思想中有一種可貴的曆史發展的觀點。在《(笠翁餘集)自序》中,他一開始就指出:“今日之世界,非十年前之世界,十年前之世界,又非二十年前之世界,如三月之花,九秋之蟹,今美於昨,明日複勝於今矣。”在《閑情偶寄》中,他也談到社會生活處於不斷發展之中,“日異月新”、“變化不窮”。這種曆史的發展的觀點,表現在他的戲劇美學中,就使他不是如明清的某些複古主義者那樣,詩必盛唐,文必秦漢,如《封神演義》中的申公豹,眼睛生在後麵。--不,李漁是向前看的。一方麵,李漁尊重傳統,珍惜遺產;另一方麵,他又不泥於傳統,不拜倒在遺產麵前直不起腰來。他非常重視創新。他提倡創新,敢於自我作祖,敢於打破傳統。對於“前人已傳之書”,他采取分析的態度,要“取長補短,別出瑕瑜,使人知所從違而不為誦讀所誤”。“取瑜擲瑕”--這就是他的“法古”(繼承遺產)的原則。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批判地繼承,而不是盲目崇拜,或一概排斥。例如,對於元劇,他十分推崇。他品評傳奇之好壞,常常以元劇為標準。在《李漁論戲劇語言》中我們曾經談到,他把“今曲”與“元曲”加以對照:“凡讀傳奇而有令人費解,或初閱不見其佳,深思而後得其意之所在者,便非絕妙好詞,不問而知為今曲,非元曲也。元人非不讀書,而所製之曲絕無一毫書本氣,以其有書而不用,非當用而無書也;後人之曲則滿紙皆書矣。元人非不深心,而所填之詞皆覺過於淺近,以其深而出之以淺,非借淺以文其不深也;後人之詞則心口皆深矣。”對湯顯祖的《牡丹亭》中的語言,他認為其中好的段落,“則純乎元人,置之《百種》前後,幾不能辨”;而不大好的段落,則“猶是今曲,非元曲也”。但是,李漁又不像那些世俗之輩“謂事事當法元人”,如果這樣,那就可能“未得其瑜,先有其瑕”。李漁以曆史的發展的觀點,對元曲的優點和不足之處,進行具體分析。他說:“吾觀今日之傳奇,事事皆遜元人,獨於埋伏照映處,勝彼一籌;非今人之太工,以元人所長,全不在此也。若以針線論,元曲之最疏者,莫過於《琵琶》。”說今曲“事事皆遜元人”自然是不恰當的,有片麵性。在另一個地方,李漁就說得更辯證些:“然傳奇一事也,其中義理,分為三項:曲也,白也,穿插聯絡之關目也。元人所長者止居其一,曲是也;白與關目,皆其所短。吾於元人,但守其詞中繩墨而已矣。”采取這樣的態度,李漁就敢於大膽泥補前人之不足,發展、補充前人的思想,糾正前人的錯誤,如果前人沒有談到,那就由今人創造。因為他認為曆史總是“今勝於昨”。前曾談到,李漁正是依據這種“今勝於昨”的觀點進行理論創新的,如:在李漁之前,戲劇創作理論的傳統觀點是“填詞首重音律”,而李漁則“獨先結構”;關於賓白,“自來作傳奇者,止重填詞,視賓白為末著”,而李漁則敢於糾正這種偏見,說:“曲之有白,就文字論之,則猶經文之於傳注,就物理言之,則猶棟梁之於榱桷;就人身論之,則如肢體之於血脈,……故知賓白一道,當與曲文等視,有最得意之曲文,即當有最得意之賓白。”“傳奇中賓白之繁,實自予始”。李漁的觀點是否完全得當,還可研究;但他這種敢於打破傳統、自我作祖的精神,是可敬佩的。沒有這樣的大膽創造、勇於革新的精神,美學理論怎麼可能發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