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漁的戲劇美學(20)(1 / 3)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從上述李漁對於“解明曲意”和演員表演問題的具體闡發來看,他實際上已經相當深刻地接觸到了表演藝術的根本原理問題。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有關導演和表演藝術的理論,形成這種或那種藝術流派,有所謂斯坦尼派、布萊希特派,還有與這兩派都不相同的中國傳統戲曲的表演理論。但是,不管什麼派,凡是有價值的、具有某種真理性的理論,在某些根本之點上,實際上都有相通之處:譬如,演員必須結合自己的生活經驗,深刻理解劇中所描寫的生活和所表現的主題思想,準確地把握自己所扮演的人物性格;在此基礎上,演員要辯證地解決好自己和角色之間的矛盾,要創造角色,要把所扮演的角色的性格特點惟妙惟肖地、真實自然地表演出來;在創造角色的過程中,演員自己不能沒有某種程度的體驗,不能不在某種程度上進入角色--不論是主張演員表演時始終十分清醒也好,或者主張任憑感情驅使沉溺於角色也好,或者主張既要“入乎其內”,又要“出平其外”也好,如果演員完全不去體驗,那麼所扮演的角色不會真切感人。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對於上述這些帶有普遍性的根本問題,都有所論述。李漁特別重視演員表演的自然、逼真。他強調表演時要“妙在自然,切忌造作”,要求“唱時以精神貫串其中,務求酷肖”。這裏所說的“自然”、“酷肖”,聯係到他在《詞曲部》中所說的“說何人,肖何人,說某事,切某事”,“說張三要像張三,難通融於李四”等等意思,就是要求演員逼真地創造出鮮明突出的人物性格。為了創造出鮮明突出的人物性格,演員應該在導演的指導幫助下,努力去尋找所演角色的富有特征的細節--就像焦點一樣集中著人物的本質特點的細節;同時,還要為人物“立心”--準確掌握人物的內心世界。所謂“立心”,有一個意思就是重“神似”。正像中國戲曲口訣中所說的:“神似者為上品,形似者為下品”,“形似非神似,神似才為真;神形合一體,方是劇中人”。如果演員不能做到神形合一、以形傳神,那就像李漁所說的“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生氣”。而隻要掌握了人物的內心世界和表現這內心世界的典型細節,也就掌握了張三之所以是張三而難通融於李四的秘密所在,性格也就創造出來了。要做到這一步,演員就必須“精神貫串其中”,即進入角色,深入體驗角色的感情,以演員自己的靈魂去創造角色的精神生活。隻有體驗了角色的感情,而且演員表演時也動情,才能做到李漁所說的“儼然此種神情,問者是問,答者是答”,悲者似悲,歡者像歡。李漁批評那種既不了解人物的感情,因而表演也不動情的演員說:“有終日唱此曲,終年唱此曲,甚至一生唱此曲,而不知此曲所言何事,所指何人;口唱而心不唱,口中有曲而麵上身上無曲,此所謂無情之曲,與蒙童背書同一勉強而非自然者也。”--這不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反對的那種“匠藝”式的表演嗎?那種匠藝演員,在表演時為了表示感情強烈就扯起嗓子大喊大叫,為了表示用力就咬牙切齒地吐出每一個字,用固定的、機械的套子進行道白或演唱,談不上對自己所扮演的那個角色的真情實感的體驗和創造。他們在舞台上不是走路,而是造作地邁台步,不是坐著,而是很不自然地作坐狀,不是站著,而是擺出站著的姿勢。總之,像機器人一樣地進行著機械的表演,機械地唱或念,而所唱所念,隻能是無情之曲或無情之語。他們並不理解自己所表現的人物具有怎樣的性格特點,故事情節具有怎樣的含義。這樣的表演,演員自己不感動,也不感動觀眾。這樣的演員,不是把演戲這樣一個嚴肅的工作視同兒戲,就是把這項艱苦的工作看得太容易。這對演藝職業實在是一種誤解。其實,演員體驗角色、創造角色,不下一番苦工夫是達不到神情酷肖的程度的。那些有事業心、有責任感的演員,為了逼真地創造出角色來,從來不辭勞苦,以至嘔心瀝血。在《李漁論戲劇的審美特性》中我們曾談到顏容刻苦創造《趙氏孤兒》中公孫杵臼這個角色的情況。顏容“取一穿衣鏡。抱一木雕孤兒,說一番,唱一番,哭一番,其孤苦感愴,真有可憐之色,難已之情”,以致他登台表演時,“千百人哭皆失聲”。那種懷抱木雕孤兒說一番、唱一番、哭一番的真切的感情體驗,對於演員創造角色來說是必不可少的,非此不能使千百人哭皆失聲。我們今天的演員都能下這番苦工夫嗎?

此外,演員每一次登台扮演同一個角色,並不是機械地重複,而是都要進行一番新的體驗,甚至不斷地有新的創造,有新的發展變化。李漁也涉及到這個問題,他說:“變則新,不變則腐;變則活,不變則板。”不能“百歲登場,乃為三萬六千日雷同合掌之事”。這些話雖是就“變調”問題而言,但也同樣適用於演員的體驗角色,創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