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麵的中國傳奇與西方戲劇結構特點的比較,我認為傳奇結構分為“小收煞”、“大收煞”並非什麼優點。但是,李漁在論述“小收煞”和“大收煞”時,也還是講出了不少很有價值的意見。
例如,李漁對“小收煞”的要求是:“宜緊忌寬,宜熱忌冷,宜作鄭五歇後,令人揣摩下文,不知此事如何結果。如做把戲者,暗藏一物於盆盎衣袖之中,做定而令人射覆,此正做定之際、眾人射覆之時也。戲法無真假,戲文無工拙,隻是使人想不到,猜不著,便是好戲法,好戲文。”這就是通常我們所說的要善於造成戲劇的“懸念”、“扣子”。一部傳奇,不能如一馬平川,一覽無餘,單調平淡,毫無戲味;如果一出戲真落到這步田地,讓觀眾“猜破而後出之,則觀者索然,作者赧然”,那豈不是一個大失敗!那種看了頭就知道尾的戲,有誰喜歡呢?亞裏斯多德在《詩學》中把一部悲劇的結構分為“結”和“解”兩部分。依我的理解,所謂“結”,就包括有戲劇的“懸念”、“扣子”的意思在其中;而“解”,則應是含有把這些“懸念”、“扣子”解開的意思。隻可惜,《詩學》中這一部分的文字有殘缺、脫漏,作者的原意不能完滿地被後人所領會。許多人對亞裏斯多德此論有自己的發揮。如,西班牙十六世紀的大戲劇作家維迦就曾作了這樣的理解:“把材料分成兩部分(即‘結’和‘解’)之後,應該細心安排,使劇情自始至終一氣嗬成;但是‘解開扣子’一定要等到最後一場。本來觀眾在台下眼巴巴地等待三小時就為的要看結局,如果結局已經讓觀眾知道,他們就會來個麵向門,背向台,因為下文已經無需交待了。”又說:“在第一幕裏說明情況,第二幕裏使事情複雜化,讓人直到第三幕中間還猜不出到底怎樣結局。一定要叫觀眾的推測落空;給他們留下餘地可以作出與原來用意毫不相涉的結論。”李漁的“令人揣摩下文”、“使人想不到、猜不著”,亞裏斯多德的“結”與“解”,維迦的“要叫觀眾的推測落空”,這些說法大體上是一個意思:凡是成功的戲,在結構上都必須善於造成“懸念”、“扣子”,有“結”有“解”,從而戲味十足,發生強大的吸引力。
當然,所謂要使觀眾“猜不著”、“想不到”,絕非對觀眾故弄玄虛,甚至製造虛假的懸念,玩弄離奇的情節;而是既要出人意料之外,又要在人情理之中,而且以後者為基礎。正如狄德羅所說:“重要的一點是做到驚奇而不失為逼真;若自然容許以一些正常的情況把某些異常的事件組合起來,使它們顯得正常的話,那麼,詩人隻要遵照自然的秩序,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對“大收煞”,即整部傳奇的最後結尾,李漁提出的要求是:“無包括之痕,而有團圓之趣”,要饒有餘味,做到“臨去秋波那一轉”。這也是很有見地的。
在李漁之前,也有人論及傳奇的結尾,如李開先在《詞謔》中說:“世稱‘詩頭曲尾’,又稱‘豹尾’,必須急並響亮,含有餘不盡之意。”王驥德在《曲律》“論尾聲第三十三”中說:“尾聲以結束一篇之曲,須是愈著精神,末句更得一極俊語收之,方妙。”淩蒙初在《譚曲雜剳》中說,尾聲“大都以詞意俱若不盡者為上,詞盡而意不盡者次之。若詞意俱盡,則平平耳”。這些論述,都談到了結尾的重要特點;但是,它們的立論角度卻還是著重於用詞的含蓄不盡、意味深長,音節的響亮俊逸、“愈著精神”。嚴格地說,這還是像論詩論詞那樣談論傳奇的結尾,沒有充分注意到傳奇本身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