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構對於戲劇創作既然如此之重要,那麼,一部戲劇作品的理想的結構形式應該是什麼樣子呢?或者說,一個好的戲劇結構需要具備一些什麼條件和因素呢?李漁根據自己的創作經驗和對當時某些傳奇作品成敗原因的考察,對戲劇結構提出了一係列要求。誠然,戲劇結構不能有也不應該有死板的、固定的、一成不變的格式,不能搞什麼標準化;任何標準化、公式化的企圖,都是與藝術的本性不相容的。總地說,隻要是能夠完美地表現出藝術內容、收到良好的藝術效果的,就應該算是好的結構,而不管它的具體形式怎樣。但是,為了使戲劇結構更好地表現藝術“命題”和藝術內容,以收到更理想的藝術效果,探討些一般的規律,並根據這些客觀規律提出些一般的要求,不但是可以的,而且是必要的和有益的。
李漁對戲劇結構提出的第一個方麵的要求就是“立主腦”;與此密切相關的是“減頭緒”。
李漁發現,當時的許多傳奇作品是很不講究結構的。例如,有的作品“不講根源,單籌枝節,謂多一人可增一人之事。事多則關目亦多,令觀場者如入山陰道中,人人應接不暇”。有的作品“逐節鋪陳,有如散金碎玉,以作零出則可,謂之全本,則為斷線之珠,無梁之屋;作者茫然無緒,觀者寂然無聲”。總地來說,這類作品的主要缺點就是結構散亂繁雜,情節枝蔓橫出,令人觀之,如墜五裏霧中,摸不清頭腦端緒。針對這種情況,李漁提出創作傳奇必須“立主腦”。既然有的作品毛病在於如“斷線之珠”,如“無梁之屋”,那就應該找到一根主線把那些珠子穿起來,找到一根大梁把那屋架支撐起來,這也就是“立主腦”。李漁說:“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腦。主腦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傳奇亦然。一本戲中,有無數人名,究竟俱屬陪賓,原其初心,止為一人而設;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終,離合悲歡,中具無限情由,無窮關目,究竟俱屬衍文,原其初心,又止為一事而設。此一人一事,即作傳奇之主腦也。”李漁所說“主腦”一詞,包含著兩個密切相關的意思。其一,是所謂“作者立言之本意”,近似於今天我們所說的主題思想;其二,是指要緊緊圍繞著主題思想,選擇一個中心人物、中心事件(即所謂“一人一事”)作為結構上的主幹,以便更集中、更突出地表現那主題思想。為了更易於理解李漁“立主腦”的意思,我們可以打一個也許不太恰當的比方:一部傳奇如果被比作太陽係,那麼,“主腦”之於一部傳奇的其他組成部分,就如同太陽之於太陽係的各個行星。太陽係的大小行星都以太陽為中心有規律地、有條不紊地旋轉;一部傳奇的其他各個部分、各種因素,也都應該以“主腦”為中心發揮各自的作用,組成一個有機的、完整的藝術整體。在這裏,任何遊離的東西,無關的東西,雜亂的頭緒,枝蔓的情節,無意義的動作和台詞,都是對這個有機整體的損害和破壞。因此,為了“立主腦”,其另一麵就必須“減頭緒”,這二者是一個問題的兩個側麵,相輔而相成。李漁說:“頭緒繁多,傳奇之大病也。‘荊’、‘劉’、‘拜’、‘殺’(《荊釵記》、《劉知遠》、《拜月記》、《殺狗記》)之得傳於後,止為一線到底,並無旁見側出之情,三尺童子觀演此劇,皆能了了於心,便便於口,以其始終無二事,貫串隻一人也。”又說:“作傳奇者,能以‘頭緒忌繁’四字,刻刻關心,則思路不分,文情專一,其為詞也,如孤桐勁竹,直上無枝,雖難保其必傳,然已有‘荊’、‘劉’、‘拜’、‘殺’之勢矣。”很顯然,“減頭緒”是“立主腦”的必要條件,不“減頭緒”,無以“立主腦”,力氣用不到刀刃上。
“立主腦”、“減頭緒”,並非李漁或另外的什麼人一時心血來潮而產生的主觀臆斷,而是為戲劇本身的特殊規律所決定的。我們不妨將戲劇與小說、史詩的各自特點加以比較,看看戲劇作品的結構為什麼要求“立主腦”、“減頭緒”。
戲曲,是通過演員的唱、念、做、打,把一段充滿著矛盾衝突的故事,在舞台上表演給觀眾看。那麼,舞台空間和表演時間,就不能不是戲劇結構所必須考慮的兩個重要因素。相對而言,小說、史詩,則不受或較少受到這兩個因素的限製。正如狄德羅所說:“小說家有的是時間和空間,而戲劇詩人卻缺乏這兩樣東西;因此,在同等條件下,與小說相比,我更重視劇本。”那麼,時間和空間對戲劇結構有些什麼樣的限製和影響呢?從時間上講,觀眾觀看戲劇不能像讀長篇小說或史詩那樣花費過長的時間。以外國戲劇和現代中國的話劇或歌劇來說,一部戲演出時間一般隻有三個小時左右,中國的傳奇,篇幅和演出時間雖然長一些,但也有限,不能像一部幾十萬或上百萬字的小說,可以讀十幾天或幾十天。從空間上講,長篇小說的描寫範圍可以海闊天空,任憑魚躍鳥飛。可以描寫萬馬奔騰、排山倒海的巨大場景,像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之闊大恢宏;也可以深入到人物的內心,把他感情上的每一個微波細流都鏤刻得惟妙惟肖;可以在一部作品中描寫上百個人物,可以有錯綜複雜、頭緒繁多的事件,主要故事情節也可以有兩條、三條甚至更多,齊頭並進,或互相交叉,如《安娜·卡列尼娜》;甚至連主題也可以有兩個,有所謂第一主題、第二主題或副主題。而戲劇,則不得不受舞台限製,上台人物既有限,表演的場麵也受到舞台的製約,故事情節不能像小說那樣恣肆鋪展。譬如,朱素臣的《雙熊夢》傳奇,在一部作品中安排了兩條主線,平行發展。如果作為長篇小說,這樣的結構也許是可以的(但這兩條主線也須有內在聯係);但是作為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