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論戲劇的審美特性,還特別重視戲劇形象的整體的美。這是李漁美學思想中很值得注意的一個重要方麵。李漁認為,戲劇形象必須是和諧的、完美的有機整體,才能具有強烈的審美力量;而如果一部戲劇作品的各個部分如“散金碎玉”,如“斷線之珠,無梁之屋”,一個戲劇形象一身“有無數斷續之痕”、“血氣為之中阻”,那就會破壞美感,使觀眾倒胃口,“有識梨園望之而卻走”。
有經驗的藝術家常常這樣說:藝術創作就是要把“一些支離破碎的生活片斷搜集起來”,把這些東西綜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藝術家運用“他所喜愛的膠液”,把那些“看起來都好像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支離破碎的東西”“粘合起來”,並且用他“自己身上的火焰使它變得光彩奪目”;在藝術家的“不可抑止的衝動的一刹那之間,一個完整的過程就出現在他的眼前”。當然,藝術家不可能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場景毫無遺漏的全部描寫出來,他隻能寫一部分、一個過程、一個斷麵、一角。但是,這種描寫仍然必須具有完整性--藝術家要“非常完整地把大千世界的一角的生動情景表現出來”。而且,戲劇更特別強調完整性:“戲劇,這是一個一口就吞下去的完整的世界。”“一部結構嚴整的劇本,卻好像一個氣泡似的球體,而果實就在這個球體的內部。觀眾是根本不想在這個球體的界限之外去探索任何東西的,因為在這個球體內部的一切,都是充分完整的。”李漁在《閑情偶寄》中的許多地方,也大體上闡明了這樣一個道理;當然,他不可能像現代的理論家和藝術家們說得這樣明確和透徹。例如,李漁在《閑情偶寄》的《詞曲部》的“密針線”條中所謂“編戲有如縫衣,其初則以完全者剪碎,其後又以剪碎者湊成”,其實正是說的要把大千世界中看起來支離破碎的東西,縫製成一件完善的衣衫。為什麼又要“剪碎”,又要“湊成”呢?因為原始的生活現象,看起來好像雜亂無章,有些好像彼此矛盾,有些似乎互不相幹,有些看不出什麼內在聯係。要從中創造出藝術品,那就要把生活現象的原始狀態打破,也即所謂“剪碎”;然後依據生活的內在邏輯,重新組合,也即所謂“湊成”,造成完整的有機的藝術品。在這裏,戲劇家的才能是在於他善於發現生活本身的內在聯係,找出其中固有的必然性的“線”,並且用藝術家自己的“針’,穿引著那必然性的“線”,把看來支離破碎的生活現象縫製起來,成為完整的整體。這裏邊當然有技巧性的工作,即李漁所謂“埋伏”、“照映”等等;而“埋伏”、“照映”的總的目標,就是如何保證一部戲劇作品成為有機整體。戲劇家要瞻前顧後,使前後統一;而且要把一部劇中的“有名之人,關涉之事,與前此後此所說之話,節節俱要想到”,使之沒有任何自相矛盾或背理違情之處,使戲劇作品成為“天衣無縫”的美的整體。
李漁論戲劇結構提出“立主腦”、“減頭緒”的觀點,其中一個重要思想,也是要求創造一個有機的完整的藝術整體。所謂“立主腦”,就是要求從原始的自然狀態的生活現象中,提煉出一部作品的主題思想,“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並且與此同時,經過選擇、集中、概括--典型化,確立能夠充分表現這主題思想的“一人一事”為主幹,為中心線索。一部戲劇作品的各個部分,都圍繞著這主幹、這中心線索,為表現主題思想而各盡其用。而那些不能表現主題思想的東西,則要盡量刪除;那些可有可無的枝枝節節,一概擯棄。這樣,這部戲劇作品中的各個部分,都成為不可缺少的有機組成因素,而沒有任何遊離的成分,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這部作品也就成為自身完滿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