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漁的戲劇美學(8)(2 / 3)

如何才能將人物的個性描寫得突出、鮮明呢?李漁進一步指出,關鍵在於為人物“立心”“無論立心端正者,我當設身處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當舍經從權,暫為邪辟之思。務使心曲隱微,隨口唾出”。就是說,要深入各種人物的內心世界,掌握各種人物的心理特點。例如前麵李漁所說《琵琶記》中寫伯喈與牛氏,就因為作者比較好地掌握了他們各自不同的心理特點,因而寫出了不同的性格特征。即使他們麵對著同一個月,“牛氏之月”也不同於“伯喈之月”,這是他們的心境不同所致:“所言者月,所寓者心”。寫出了不同的“心”,不同的性格也就隨之而出。所謂“心”,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理解為就是“神”,“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寫心”,也就是“傳神”,即描繪出各種人物的不同的內心世界。隻有準確地掌握了並且描繪出人物的獨特的精神麵貌,才能表現出人物的獨特的個性特點。關於這一點,清代的沈宗騫曾經說過一段很有見地的話:“……以天下之人,形同者有之,貌類者有之,至於神則有不能相同者矣。作者若但求之形似,則方圓肥瘦即數十人之中且有相似者矣,烏得謂之傳神?今有一人焉,前肥而後瘦,前白而後蒼,前無須髭而後多髯,乍見之或不能相識,既而視之,必恍然曰,此即某某也。蓋形雖變而神不變也。”在“寫心”、“傳神”、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這一點上,繪畫(特別是人物畫)與戲劇是相通的--隻注重寫人物的外貌,是表現不出人物的個性特點的;隻有深入挖掘人物精神世界的寶藏,準確把握人物心理活動的特點,才能創造出個性鮮明突出的人物。戲劇的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較之其他藝術樣式,更有著自己的獨特之處,或許可以說是優點:它的主要媒介和手段是演員,是有著活的靈魂,有著豐富的內心世界的人,是神明聚會的人。演員可以現身說法,用台詞和動作直接把人物的靈魂展露在觀眾麵前,把人物的心解剖給觀眾看。這一點不但與小說、散文、詩、詞不同,與音樂不同,與繪畫、雕刻不同;而且與其他表演藝術如歌唱、舞蹈也不同。因此,戲劇家必須善於利用戲劇的特點和優點,充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演員必須以自己的台詞和動作,真實地刻畫人物的內在神情。李漁對此特別重視,他認為,演員“唱時以精神貫串其中,務求酷肖。若是,則同一唱也,同一曲也,其轉腔、換字之間,別有一種聲口,舉目回頭之際,另是一副神情。較之時優,自然迥別”。所謂“以精神貫串其中,務求酷肖”,主要是酷肖其內在神情,把人物演活。如果演員“口唱而心不唱,口中有曲,而麵上身上無曲”,這就是“死曲”而不是“活曲”。“死”與“活”,關鍵在於能否傳神。隻有傳神,才能變“死曲”為“活曲”,才能刻畫出個性鮮明的人物。

而且,隻有傳神,隻有酷肖其內在神情,才能產生持久、強烈的藝術魅力。個性鮮明突出的戲劇形象之所以為人們所喜愛、所欣賞,之所以能夠產生強烈的審美力量,主要不在於其外貌,而在於其內裏,在於其具有獨特的內在的美。所謂要為人物“立心”,要“傳神”,就是要挖掘和表現人物形象的內在的美。當然,對戲劇來說,藝術形象的外在美也不容忽視。但,以美的外形騙人的現象也是存在的,如果隻注意外在美,那麼給人的美感將是浮淺而不牢靠的;隻有外在美與內在美相統一,而且著重表現內在美,那美感才深刻、紮實、持久而強烈。重視內在美,是李漁一貫的、也是十分可貴的思想。李漁認為,一個形象的美與不美,主要看其內裏,而不是隻看其外表,重點在內容,不在形式,“在中藏不在外貌,在精液不在滓渣”。他在《風箏誤》傳奇中借人物之口談到美人的標準時,把這個思想表達得很明確:美人的美與不美,有三個條件:一曰“天姿”,二曰“風韻”,三曰“內才”。有天姿而沒風韻,像個泥塑美人;有風韻而沒天姿,像個花麵女旦;但是,天姿與風韻都有了,也隻是半個美人,那半個,要看她的內才。在《閑情偶寄》的《聲容部》中,李漁也談到了類似的思想,不過其中夾雜著一些庸俗、低級的東西。李漁說,古雲“尤物足以移人”,主要是指她以內在的“態”移人,而不是以外在的“色”移人。倘隻是“色”,那麼,“今時絹做之美女,畫上之嬌娥,其顏色較之生人,豈止十倍,何以不見移人?”李漁強調:“態之為物,不特能使美者愈美,豔者愈豔,且能使老者少,而媸者妍,無情之事,變為有情”。李漁在《聲容部》“態度”條中還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記曩時春遊遇雨,避一亭中,見無數女子,妍媸不一,皆踉蹌而至。中一縞衣貧婦,年三十許,人皆趨入亭中,彼獨徘徊簷下,以中無隙地故也。人皆抖擻衣衫,慮其太濕,彼獨聽其自然,以簷下雨侵,抖之無益,徒現醜態故也。及雨將止而告行,彼獨遲疑稍後,去不數武而雨複作,仍趨入亭,彼則先立亭中,以逆料必轉,先踞勝地故也。然億雖偶中,絕無驕人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