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漁的戲劇美學(5)(1 / 3)

第二,李漁所說的傳奇之“奇”,即是指“新”“新即奇之別名也。”他認為傳奇創作就是一個不斷創新的過程,不斷“脫窠臼”的過程。這裏也貫串著從生活出發的基本思想。當時傳奇創作中存在著一種因襲模仿、蹈人窠臼的壞風氣,李漁對此深惡痛絕:“吾謂填詞之難,莫難於洗滌窠臼;而填詞之陋,亦莫陋於盜襲窠臼。吾觀近日之新劇,非新劇也,皆老僧碎補之衲衣,醫士合成之湯藥,取眾劇之所有,彼割一段,此割一段,合而成之,即是一種傳奇。但有耳所未聞之姓名,從無目不經見之事實。語雲:‘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以此讚時人新劇,可謂定評。”盜襲窠臼,隻知向前人的作品中去尋找題材和主題,這就必然拋開現實生活這個無限豐富的源泉,走一條從概念出發的創作道路。而李漁則主張創新。他說:“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稱也。而文章一道,較之他物,尤加倍焉;戛戛乎陳言務去,求新之謂也。至於填詞一道,較之詩賦古文,又加倍焉。非特前人所作,於今為舊,即出我一人之手,今之視昨亦有間焉。昨已見而今未見也,知未見之為新,即知已見之為舊矣。”這裏所說的創新,實際上正是提倡從生活出發,把眼睛盯在日新月異的生活上麵,去不斷地發現,不斷地創造。同時,李漁要求戲劇作家不但絕不蹈襲別人,而且也不應重複自己。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大體是這樣的意思:我昨天的作品,是對昨天生活的寫照;及至今日,生活又發展變化了,又需以新的形式表現今天的新的生活內容。總之,要不斷地、永遠地堅持從生活出發的原則,而且要緊緊跟上生活的日新月異的步伐,一刻也不脫離它。

堅持從生活出發,就必須反對不顧生活邏輯、對人物情節進行為所欲為的主觀臆造。李漁認為,特別惡劣的是那種為了“報仇泄怨”達到個人目的而任意編造人物的行為:“心之所喜者,處以生旦之位,意之所怒者,變以淨醜之形,且舉千百年未聞之醜行,幻設而加於一人之身,使梨園習而傳之,幾為定案。”對此,李漁給予強烈譴責。

在這裏,李漁又提出了作家主觀的思想、品德與傳奇作品的真實性之間的關係問題。李漁當然是從封建階級的利益出發,要求傳奇作家立意端正,“務存忠厚之心”,以發揮傳奇“勸善懲惡”、“藥人壽世之方、救苦弭災之具”的社會效用;但是,李漁畢竟是看到了作者主觀上的思想品德對作品真實性的影響。中國過去的史家常常講寫史要有“史德”--嚴格地按曆史本來麵貌記述史實。那麼,李漁在這裏所說的,實際上是類似於“史德”的“文德”--作家絕不可以主觀的私心歪曲客觀真實。作者主觀對戲劇真實的影響,可以有兩種情況:一是作者的立場、世界觀和認識水平、觀察能力的局限,對生活真實把握不到或把握不深;二是作者缺少應有的“文德”,為了個人目的或小集團私利而故意歪曲生活真實。李漁特別重視後一方麵。他說:“凡作傳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傳世之心,而後鬼神效靈,予以生花之筆,撰為倒峽之詞,使人人讚美,百世流芳;傳非文字之傳,一念之正氣使傳也。‘五經’、‘四書’、‘左’、‘國’、‘史’、‘漢’諸書,與大地山河,同其不朽,試問當年作者,有一不肖之人,輕薄之子,廁於其間乎?”又說:“未讀其文,先視其人……其人為君子,則君子之言矣。”李漁此論,也是對我國古典美學思想的繼承和發展。漢代的王逸在論述屈原的作品時,就指出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的品德,使他的《離騷》“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陸機也指出作者心懷高潔(“心懍懍以懷霜,誌眇眇而臨雲”)是創作的重要條件之一。這是我國古典美學的優秀傳統之一,應該繼承下來。封建時代的一些進步作家還要講“文德”,那麼我們的作家,則更要講“文德”熱愛生活,熱愛人民,品德要高尚,世界觀要正確,立意要端正,態度要嚴肅,要能夠深刻地把握現實生活的運行邏輯,並且嚴格遵循藝術創作的固有規律,直麵現實,忠實於生活,不欺世,不媚俗,不粉飾,不誹謗,不為美言所誘惑,不為恫嚇所動搖,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

戲劇創作必須從生活出發,按照生活的本來麵目描寫生活,才能獲得戲劇真實。然而,戲劇真實雖來源於生活真實,卻又不同於生活真實。猶如荔枝蜜雖來源於荔枝花,經過蜜蜂的釀造卻又不同於荔枝花一樣。李漁對戲劇真實的這些特點的認識,也已經達到了相當深刻的程度。他有一個基本論點,叫做“傳奇無實,大半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