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鄉裏舊聞(2)(2 / 3)

李季做得還算夠好的,難能可貴的。他的特點是,心懷比較開朗,少畛域觀念,十分熱情,能夠團結人,在詩這文藝領域裏,有他己廣泛的影響。

自得噩耗,感情抑鬱,心區也時時感到壓迫和疼痛。為了驅赴這種悲傷,我想回憶一下同李季在青年時期的交往。

可惜,我同他是在五十年代初期,一次集體出國時,才真正熟起來。那時,我已經是中年了。對於出國之行,我既沒有興趣,並感到非常勞累。那神緊張,我曾比之屍抗日戰爭時期的反掃蕩。特別是一早起,團部傳出:服裝,禮節等等應注意事項。起床、盥洗、用飯,都很緊迫。我生性疏懶,動作遲緩,越緊張越慌亂而李季同誌,能從容不迫,好整以睱他能利用蹲馬桶時間:刷牙,刮臉,穿襪子,結鞋帶有一天,忽然通知:一律西眼。我卻不會結領帶,早早起來,麵對鏡子,正在為難之際,李季同誌忽然推門進來,衣冠楚楚,笑著說:

“怎麼樣,我就知道你弄不好這個。”然後熟練地代我結好了,就像在戰爭時代,替一個新兵打好被包一樣。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對於李季同誌,我不敢說是相知,更不敢說是知己。但他對丁我,有一點最值得感念,就是他深深知道我的缺點和弱點。我一向不怕別人不知道我的長處,因為這是無足輕重的。我最擔心的是別人不知道我的短處因為這就談不上真正的了解。在國外,有時不外出參觀,他會把旅館的房門一關,向同伴們提議:請孫犁唱一段京戲。在這個代表團裏,好像我是惟一能唱京戲的人。

每逢有人要我唱京戲,我就興奮起來,也隨之而激動起來。李季又說:

“不要激動,你把臉對著窗外。”他如此鄭重其事,真是欣賞我的唱腔嗎?人要有自知之明,直到現在我也不敢這祥相信。他不過是看著我,終日一言不發,落落寡合,找機會叫我高興一下,大家也跟著歡笑一場而已。

他是完全出於真誠的,正像他前年要我去開會時說的:

“非我來,你是不肯出山的!”難道他這是訪求山野草澤,誌在舉逸民嗎?他不過是要我出去活動活動,與多年不見麵的朋友們會會而已,在會上,他又說:

“你不常參加這種場合,人家不知道你是什麼觀點,講一講吧,也是這個道理。

他是了解我的,了解我當時的思想、感情的他是真正關心我的。

他有一顆堅強的心,他對工作是兢兢業業的對創作是孜孜不倦的。他有一顆熱烈的心,對同誌,是視如手足,親如兄弟的。他所有的,是一顆詩人的赤子之心,天真無邪之心。這是他幼年參加革命時的初心,是他從根據地的烽煙炮火裏帶來的因此,我可以說,他的這顆心從來沒有變過,也是永遠不會停止跳動的。

-九八〇年三月十四日夜思最近為張冠倫同誌開追悼會,我隻送了一個花圈,沒有去。近幾年來,凡是為老朋友開追悼會,我都沒有參加。知道我的身體、精神情況的死者家屬,都能理解原諒,事後,還都帶著後生晚輩,來看望我。這種情景,常常使我熱淚盈眶。

這次也同樣張冠倫同誌的家屬又來了,他的兒子和孫子,還有他的妻妹。

一進門,這位白發的老太太就說:

“你還記得我嗎?”“嗬,要是走在街上……”我確實一時想不起來隻好囁嚅著回答。

“常智,你還記得吧?”“這就記起來了,這就記起來了!”我興奮起來,熱情地招扶她坐下。

她是常智同誌的愛人。一九四年,我在山地華北聯大高中班教書時,常智是數學教員。一九四三年冬,我們在繁峙高山上,堅持了整整三個月的反“掃蕩第二年初,剛剛下得山來,就奉命作去延安的準備我在出發前一天的晚上,忽然聽說常智的媳婦來了,我也趕去看了吞。那時她正在青春,又是通過敵占區過來,穿著鮮豔,容貌美麗。我們當時都惋惜,我們當時所住的,山地農民家的柴草棚子,床上連張席子也沒有,怎樣來留住這樣花朵般的客人。女客人恐怕還沒吃晚飯,我們也沒有開水,隻是從老鄉那裏買了些紅棗,來招待她。

第二天,當我門站隊出發時,她居然也換上我們新發的那種月白色土布服裝,和女學生們站在一起,跟隨我們出發了。一路上,她很能耐勞苦,走得很好“她是冀中平原的地主家庭出身吧從小嬌生慣養,這巳經很不容易了。

比翼而飛,對常智來說,老婆趕來,一同赴聖地,這該是很幸福的了。但在當時,同事們並不很羨茲他。當時確實顧不上這些,以為是累贅。

這些同事,按照當時社會風習,都已結婚,但因為家庭、孩子的拖累,是不能都帶家眷的,雖然大家並不是不思念家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