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我們就一同到了延安,她同常智在那裏學自然科學。現在常智同她在武漢工作,也談了談這些年來經曆的坎坷。
至於張冠倫同誌,則是我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結束後,回到冀中認識的。當時,楊循同誌是《冀中導報》的秘書長,我常常到他那裏食宿,因此也認識了他手下的人馬。在他領導下,報社有一個供銷社,還有一個造紙廠,張冠倫同誌是廠紙廣設在饒陽縣張崗。張冠倫同誌是一位熱情、厚道的人,在外表上又像農民又像商人像知識分了一,三者優點兼而有之,所以很能和我接近。我那時四遊擊,也常到他的紙廣住宿吃飯。管理夥食的是張翔同誌他的紙廠是一個土紙廠,專供《冀中導報》用。在一家大場院裏,設有兩盤高大的石碾,用騾拉。收來的爛紙舊書,堆放在場院西南方向的一間大廈子裏。
我對破書爛紙最有興趣,每次到那裏,我都要蹲在廈子裏,刨揀一番。我記得在那裏我曾得到一本石印的《王聖教》和一本石印的《書譜》。
解放戰爭後期,是在河間吧,張冠倫同誌當了冀中郵政局的負責人。他告訴我,土改時各縣交上的書,堆放在他們的倉庫裏麵。我高興地去看了看,書倒不少,隻是殘缺不全我隻揀了幾本亞東印的小說,都是半部。
這次來訪的張冠倫的兒子,已經四十多歲了他說:
“在張崗,我上小學,是孫伯伯帶去的。”這可能是在土改期間那時,我們的工作組駐在張崗,我和小學的校長、教師都很熟。
土改期間,我因為家庭成分,又因為所謂“客裏空”問題,在報紙上受過枇判,在工作組並不負重要責任,有點像後來的靠邊站土改會議後,我冒著風雪,到了張崗。我先到理發:店,把長頭發剪了去。理發店胖胖的女老板很是奇怪,不明白我當時剪去這一團煩惱絲的心情後來我又在集市上,買了一雙大草鞋,向房東老大娘要了兩塊破氈條墊在裏麵,穿在腳下,每天蹣跚漫步於冰凍泥濘的張崗大街之上,和那裏的農民,建立了非常難能可貴的情誼。
農村風俗淳厚,對我並不歧視。同誌之間,更沒有像後來的所謂劃清界限之說。我在張崗的半年時間裏,每逢紙廠請客、過集日吃好的,張冠倫同誌,總是把我叫去解饞。
現在想來,那時的同誌關係,也不過如此。我覺得這樣也就可以了,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值得追念的,進城以後,柑互之間的印象,就淡漠了。“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們的命運大致相同。他後來死去了看到有這麼多好同誌死去,不知為何,我忽然感慨起來:在那些年月,我沒有貼出一張揭發檢舉老戰友的大字報,這要感謝造反餱對我的寬容。他們也明白:我足不出戶,從我這裏確實挖不出什麼新的材料我也不想使自己舒脤一些,去向造反派投遞那種賣友求榮的小報告,也不曾向我曾經認識的當時非常煊赫的權威,新貴,請求他們的援助與哀憐,我覺得那都是可恥的,沒有用處的。
我忍受自己在劫的種種苦難,隻是按部就班地寫我自己的檢查,寫得也很少很慢。現在,有些文藝評論家,讚美我在文字上惜墨如金。在當時卻不是這樣,因為我每天隻交一張字大行稀的交代材料,屢遭管理人的大聲責罵,並扯著那一頁幅紙,當場示眾。後來十脆把我單獨隔離,麵前放一馬蹄表,計時索字。
古人說,一死一生,乃見交情。其實,這是不夠的。又說,使生者死,死者複生大家相見能無愧於心,能不臉紅就好了。朋友之道,此似近之。我對朋友,能做到這點嗎?我相信,我的大多數朋友,對我是這樣做了。
我曾告訴我的孩子們:
“你們看見,我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去參加朋友們的追悼會,等我死後,人家不來,你們也不要難過。朋友之交,小在形式:
新近,和《文藝報》的記者談了一次話,很快就收到一封青年讀者來信,責難我不願回憶和不願意寫“文化大革命”的事,是一種推諉。文章是難以寫得周全的,果真是如此嗎?我的身體、精神的條件,這位遠地的青年,是不能完全了解的。我也想到,對於事物,認識相同,因為年紀和當時處境的差異,有些感受和想法,也不會完全相似的。很多老年人,受害最深,但很少接觸這一重大主題,我是能夠理解的我也理解,接觸這一主題最多的青年同誌們的良好用心。
但是,年老者逐漸凋謝,年少者有待成熟,這一曆史事件在文學史上的完整而準確的反映,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