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評點《窺詞管見》(6)(2 / 3)

李漁說:“此等結法(指‘結句獨不言情,而反述眼前所見’)最難,非負雄才、具大力者不能,即前人亦偶一為之,學填詞者慎勿輕效。”

他舉了兩個“此等結法”的成功例子。

一是溫庭筠《菩薩蠻》:“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傳說這首《菩薩蠻》是溫庭筠特地寫給女詩人魚玄機的。溫庭筠長的很難看,外號“溫鍾馗”,可魚玄機偏偏愛上了這位才華橫溢而外貌醜陋的詩人溫庭筠。詞中所言,既滿懷柔情與溫存,又充滿惆悵和遺憾。似乎他們的愛情並不順利,“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聚少離多,而且相見短暫,此中恐有難言之痛。最後以述景作結:“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難以說出且別人難以知曉的“心事”,盡在“月明花滿枝”的不言之中。這首詞結尾述景,似淡實濃,寓意深藏,含而不露,耐人尋味。

第二個例子是錢起《省試湘靈鼓瑟》:“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這是一首試帖詩。“湘靈鼓瑟”來自《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句。詩中,湘靈鼓瑟,馮夷起舞,蒼梧怨慕,白芷動容,流水淒淒,楚客戚戚……詩人馳騁想象,把無形的樂聲寫得生動形象、活靈活現,似乎可視、可聞、可感覺。最後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之“景語”作結:曲子演唱完畢了,那美麗而神秘的湘江女神卻不見人影,隻留下優雅恬靜、青青如染的“江上數峰”,引起無限遐想。這首詩的“述景”結尾,情思悠長,耐人尋繹。

李漁所舉“述景結尾”的這兩個例子,確實很難,亦很好。

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怎樣結尾,必須含有餘不盡之意,令人回味無窮方妙。

“第十六則”評:“意脈不斷”與提煉“主腦”

第十六則【原文】

雙調雖分二股,前後意思,必須聯屬,若判然兩截,則是兩首單調,非一首雙調矣。大約前段布景,後半說情者居多,即毛《詩》之興比二體。若首尾皆述情事,則賦體也。即使判然兩事,亦必於頭尾相續處,用一二語或一二字作過文,與作帖括中搭題文字,同是一法。

【評】

唐圭璋先生《詞話叢編》給此則的小標題是:“前後段必須聯屬”。

李漁這裏所說主要是填“雙調”時,前後意思必須聯屬,並且向初學者傳授“聯屬”之秘方:“即使判然兩事,亦必於頭尾相續處,用一二語或一二字作過文,與作帖括中搭題文字。”李漁自己的詞作,就有前後聯屬的好例子。請看《生查字·閨人送別》:“郎去莫回頭,妾亦將身背。一顧一心酸,再顧須回轡。回轡不長留,越使肝腸碎。早授別離方,睜眼何如閉!”李漁在這首詞上下兩片之間,用“回轡”兩字連接,使前後絕無斷續之痕。

這裏所謂前後聯屬,也是對前麵第十二則所謂“一氣如話”主張的進一步加強。其實不隻是詞,詩和散文及其他任何文藝創作,都必須做到前後聯屬、“意脈不斷”。宋代張炎《詞源》卷下“製曲”條說:“作慢詞,看是甚題目,先擇曲名,然後命意。命意既了,思量頭如何起,尾如何結,方始選韻,而後述曲。最是過片,不要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如薑白石詞雲:‘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於過片則雲:‘西窗又吹暗雨。’此則曲之意脈不斷矣。詞既成,試思前後之意不相應,或有重疊句意,又恐字麵粗疏,即為修改。”這是填詞家的經驗之談,雖然表麵看來張炎所說的方法和程序機械了些,但對初學填詞的人很有用處,也有一定說服力。

要做到“意脈不斷”,以我對藝術創造的理解,就是一件相對完整的藝術品應該有相對單純的藝術“主腦”,假如作者能夠提煉出這個“主腦”、並且在整個創作中緊緊抓住這個“主腦”、始終圍繞這個“主腦”,他就很容易做到“意脈不斷”。關鍵是作家能不能在熙熙攘攘的生活百態中提煉出相對單純的藝術“主腦”。這種善於“提煉”、並且善於“單純化”的功夫,就是作家的藝術才能所在。創作如此,做其他事情亦如此。常言說,真理是單純的。哲學家也總是善於在“複雜”中提煉“單純”。最近聽中央電視台10頻道“百家講壇”易中天教授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他非常善於把紛紜複雜的現象單純化,經過他的“提純”,幾句話把儒、墨、道、法等各家思想特點相對準確地概括出來,使人一目了然。因此,他所講的春秋戰國諸子百家,那麼複雜紛紜的現象在他嘴中“意脈不斷”、有機關聯,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件相對完整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