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
這一則談創新問題,唐圭璋先生《詞話叢編》給它的小標題是:“詞意貴新”。李漁之論創新,的確十分高明,顧敦鍒《李笠翁詞學》中對李漁的創新理論予以總結,謂:“一、新的基本:‘意新為上,語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二、怎樣的新?又怎樣新法?答複是:1.要在尋常中求新:‘詢諸耳目,則為習見習聞;考諸詩詞,實為罕聽罕睹。’2.要新得自然:‘雖然極新極奇,卻似詞中原有之句,讀來不覺生澀。’要‘有如數十年後重遇故人’那樣的新。3.要新得合理:‘須新而妥,奇而確,總不越一理字。’4.要在變化中求新:‘同是一語,人人如此說,我之說法獨異。或人正我反,人直我曲,或隱躍其詞以出之,或顛倒字句而出之,為法不一。’三、人群生活豐富,‘造物盡留餘地’。所以詞的新路很廣闊,用不著也切不可走怪誕隱僻的窄路。新詞自有舍難就易的康莊大道。”顧敦鍒總結得很好。我在《李漁美學思想研究》一書中也已經對李漁戲劇理論中的創新思想作過比較詳細的論述,茲不贅言。
李漁在這一則還提到當時詞壇上十數位名家。我想就此談談清初詞壇狀況,並且把李漁在《【耐歌詞】自序》中留下的一段寶貴史料,摘錄於此,以引起文學史家、尤其是詞學史家關注。李漁說:
“……三十年以前,讀書力學之士,皆殫心製舉業,作詩賦古文詞者,每州郡不過一二家,多則數人而止矣;餘盡埋頭八股,為幹祿計。是當日之世界,帖括時文之世界也。此後則詩教大行,家誦三唐,人工四始,凡士有不能詩者,輒為通才所鄙。是帖括時文之世界,變而為詩賦古文之世界矣。然究竟登高作賦者少,即按譜填詞者亦未數見,大率皆詩人耳。乃今十年以來,因詩人太繁,不覺其貴,好勝之家,又不重詩而重詩之餘矣。一唱百和,未幾成風。無論一切詩人皆變詞客,即閨人稚子、估客村農,凡能讀數卷書、識裏巷歌謠之體者,盡解作長短句。更有不識詞為何物,信口成腔,若牛背兒童之笛,乃自詞家聽之,盡為格調所有,豈非文學中一咄咄事哉?人謂詩變為詞,愈趨愈下,反以春花秋蟹為喻,無乃失期倫乎?予曰不然,此古學將興之兆也。曷言之?詞必假道於詩,作詩不填詞者有之,未有詞不先詩者也。是詩之一道,不求盛而自盛者矣。且焉知十年以後之詞人,不更多於十年以前之詩人乎?”
這段話寫於康熙十七年(1678)。李漁在這段話中談到文壇變化的三個時間段,可以見出,所謂詞“複興於清”,究竟是怎樣起始的。
第一段是“帖括時文”仍然盛行的時代。那是順治五年(1678)以前,再往前推即明朝晚期以至中期、早期。因為李漁所謂“三十年以前”,是從康熙十七年往前推,即大約是順治五年(1648)以前。就是說,通常人們說“詞複興於清”,而直至順治五年,詞尚未“複興”。那之前,按李漁的說法,是“殫心製舉業”的時代,是“為幹祿計”而“埋頭八股”的時代;“作詩賦古文詞者”寥寥無幾。總之,“當日之世界,帖括時文之世界也”。
第二段是從“帖括時文”轉向“詩賦古文”的時代。時間大約是從順治五年(1648)至康熙七年(1668)的二十來年。那時,按李漁的說法是“詩教大行”的時代,由“帖括時文之世界變而為詩賦古文之世界”。然而,此時詞仍然沒有複興,“按譜填詞者亦未數見,大率皆詩人”,作詩者多,填詞中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