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評點《窺詞管見》(1)(3 / 3)

清是詞複興的時代,優秀詞人雲集,詞論著作接踵問世。李漁不僅是傑出的戲曲家、小說家,而且善於填詞,並有不少優秀作品;當時許多著名詞人如吳偉業、陳維崧、毛奇齡、毛先舒等等也與李漁交好,並對《耐歌詞》和《窺詞管見》做過眉批,有的還相唱和。但李漁畢竟主要不是以詞作和詞論名世。人們更為稱讚的是李漁的傳奇作品、小說作品和《閑情偶寄》。李漁之後,某些論家雖有許多詞學觀點與李漁相同或相近,或許受到過李漁的影響;但專門讚揚李漁詞作、詞論者不多,直接引述李漁詞論者更少(我印象中隻有王又華《古今詞論》有“李笠翁詞論”一節)。所以不能不說,李漁在詞的創作和詞學理論方麵的影響是相當有限的。

然而,如果我們今天從詞學學術史的總體看,用曆史主義的標準來評價李漁詞論,我要說《窺詞管見》在中國詞學史上應該占有一席之地;如果把《窺詞管見》放回它那個時代,可以看到它仍然發著自己異樣的光彩。李漁的詞學思想同他的戲劇美學、園林美學、儀容美學一樣,有許多精彩之處值得重視、值得借鑒、值得發揚。

現代以來研究李漁《窺詞管見》者,以八十一年前(1927)顧敦鍒那篇發表在《燕大月刊》一卷二至四期上的《李笠翁詞學》最好。該文比較全麵地考察了《窺詞管見》的主要思想觀點,列表總結李漁詞學在“詞的界說”、“詞料運用”、“詞貴創新”、“詞須明白”、“詞須一貫”、“詞須後勁”、“詞的音韻”等七個方麵的內容,指出它“成為一個頗有係統的組織;與隨想隨寫,雜亂無章的筆記文字不同”,甚至說“看表中加的標題,笠翁居然像一個現代的新文學理論家”(這過譽了);在評述李漁詞學觀點時還能以李漁自己的詞作為例證,結合作品進行分析,增加了說服力。但是該文沒有把李漁詞學放在中國詞學思想理論史和學術史上來考察,缺乏曆史意識,所以不能見出《窺詞管見》和李漁詞學的真正學術史價值、理論貢獻、曆史地位和現實意義。

如果有哪位學者重寫中國詞學史,請把李漁在中國詞學史上本來應有的光彩擦亮。不知讀者諸君是否認同我的這個意見。

“第一則”評:詞的特性和坐標點

第一則【原文】

作詞之難,難於上不似詩,下不類曲,不淄不磷,立於二者之中。大約空疏者作詞,無意肖曲,而不覺彷佛乎曲。有學問人作詞,盡力避詩,而究竟不離於詩。一則苦於習久難變,一則迫於舍此實無也。欲為天下詞人去此二弊,當令淺者深之,高者下之,一俯一仰,而處於才不才之間,詞之三昧得矣。(毛稚黃評:詞學少薪傳,作者皆於暗中摸索。笠翁童而習此,老猶不衰,今盡出底蘊以公世,幾於暗室一燈,真可謂大公無我。是書一出,此道昌矣。)

【評】

《窺詞管見》作為李漁最重要的詞學著作,提出了許多今天仍有價值的思想,其中將詩、詞、曲三者進行比較的文字,十分精彩。前三則即在比較中講詞與詩和曲的關係及區別,對詞的性質、特點、位置進行界說。

唐圭璋先生《詞話叢編》將《窺詞管見》每一則下都加了小標題,點出本則主旨。第一則小標題是:“詞立於詩曲二者之間”。

李漁一貫善於從比較之中找出所論事物的特點。如何比?要找最相近的兩個事物相互考量。就詞而言,如果將詞與古文、小說等等明顯不同的文體放在一起,很容易看出差別,那對於真切把握詞的特征沒有多大意義,因為差別大的東西,人們一眼即可見出各自特點,而差別小的東西才最易相混,把最易相混的東西區分開來,即能抓住它的本質特性。詞與什麼文體相近?詩與曲也。所以李漁界定詞的特點,開宗明義,第一則即拿詞與詩和曲比較,說它“上不似詩,下不類曲,不淄不磷,立於二者之中”。李漁這裏以“上”、“中”、“下”擺放詩、詞、曲的位置,而詞居其“中”。在李漁看來,詩更高雅一些,曲則淺俗一些,詞則在雅俗之間。故李漁告訴填詞者:“當令淺者深之,高者下之,一俯一仰,而處於才不才之間,詞之三昧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