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第一類情況看,李漁《窺詞管見》較之前輩論著,有所發展、有所創造、有所深入。前十七種詞話著作在論述詞的起源、性質、特點、音韻等等方麵取得許多開創性成果,它們所論及的一係列重要詞學問題,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有的詞話如《魏慶之詞話·李易安評》保留了李清照關於詞“別是一家”的理論闡述,十分可貴。但是,總體而言,多數詞話重在本事記述和掌故、趣聞之描繪,它們雖具有寶貴的史料價值,而理論性不強;一些詞話大量篇幅都用在對詞作“警策”之鑒賞,有的還繪聲繪色描述片時片刻對詞作字句的審美印象和體驗,雖常常使人覺得其精彩如顆顆珠寶,然究竟大都是散金碎玉,缺乏係統。李漁《窺詞管見》二十二則,較之大多數前輩詞話,具有更強的理論性和係統性。其第一至第三則從詞與詩、曲的比較中論詞之特性,第四則談如何取法古人,第五、六則論創新,第七至第十七則論詞的創作特點和規律,最後五則涉及詞的音韻問題。它雖不具有現代文藝學、美學論文之清晰邏輯係統,但大體已經具備相當高的理論完整性;而且在某些理論問題的把握上,也較前人有所進展,更為深入和細致,如關於“情景”關係,關於好詞當“一氣如話”,等等,都有精彩見解。這些問題後麵再細說。
就第二類而言,較之他的同輩,李漁詞論也有自己的特點,在他同時代的許多詞話中,《窺詞管見》是理論色彩比較濃厚、係統性比較強的作品。與李漁《窺詞管見》在時間上最為接近的,大概屬毛奇齡《西河詞話》了。西河有些段落(如“沈去矜詞韻失古意”、“古樂府語近”、“詞之聲調不在語句”、“詞曲轉變”等等)對詞韻、聲調、詞的創作等等問題的論述也自有貢獻;但其多數段落仍如以前詞話重在本事、掌故、趣聞,而不在理論闡發。就此而言,它不及李漁、或至少沒有超越李漁。有的詞話如王又華《古今詞論》,主要摘錄前人詞論著作輯而成書,雖然在保存以往詞論遺產方麵有其價值,但畢竟缺少自己的創造,與李漁比,不能算是好的理論著作。沈謙《填詞雜說》也有不少精彩見解,但是顯得零碎;有的觀點,如談詞與詩和曲的關係的一條:“承詩啟曲者,詞也,上不可似詩,下不可似曲。然詩曲又俱可入詞,貴人自運”,與李漁所論相近(見《窺詞管見》第一則),但又說得不如李漁深細。其他詞論著作也都各有優長,但是並不能掩蓋《窺詞管見》的精彩。
第三類,李漁之後的數十部詞話著作,在理論視野,理論深度和廣度,理論觀念等等方麵,都有較大進展。像浙西詞派(朱彝尊、汪森等)和常州詞派(張惠言、周濟等),既有創作實踐,又有理論主張,他們的詞學理論相當精彩--浙西詞派自稱“家白石而戶玉田”,標榜醇雅、清空,填詞“必崇爾雅,斥淫畦,極其能事,則亦足以宣昭六義,鼓吹元音”(朱彝尊《靜惕堂詞序》);常州詞派強調比興寄托,“感物而發”﹑“緣情造端”(張惠言),認為“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饑﹐或獨清獨醒﹐隨其人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後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到十九世紀,像劉熙載《詞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張德瀛《詞徴》、譚獻《複堂詞話》等等,都有獨到之處。到近代,像鄭文焯《大鶴山人詞話》、況周頤《蕙風詞話》、朱祖謨《強村老人評詞》等等,自有諸多建樹;像王國維《人間詞話》引進了西方的一些美學觀念如“理想”、“寫實”、“主觀”、“客觀”等等,李漁與之更是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