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給夥計阿福所派的活是理發完畢,替客人揉捏、推拿、捶打等,但阿福最拿手的絕活是掏耳,以及給耳朵按摩。這掏耳的活,也說不盡中華五千年曆史文化的悠久深遠。醫學上說,人的全身氣血聚於頭部,而頭部的全身氣血又聚於耳,耳內的穴位最多,部位又最敏感,一旦掏淨按摩後,神清氣爽,最宜健康美容,延年益壽。據說經這行當中的高手掏過耳以後,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個個舒暢,大有舉重若輕、飄飄欲仙的感覺。而阿福的絕技是掏耳結束時,用一根小棒在掏耳的金屬器上輕輕一敲,那深邃的、美妙的、悠揚的回聲,順著耳內的管道一直曲徑通幽,舒暢到你的心房裏。
在人的五種感覺器官之中,特別是當生命降生到這世上之前,就已經在活動的是人的耳朵。詩人柯托這樣描寫他誕生前的狀況:
“我的耳朵如貝殼,
在其中交響的是,
大海的親切呼喚。”
詩人柯托耳邊響起的是大海的親切呼喚,也許是他在母親胎內聽到的一種羊水弛緩的流動聲或母親的心髒跳動聲。而當人瀕臨死亡之時,他所聽到世界墜落的風聲或轟雷聲,都隻能是靠耳朵。耳朵是人的五種感官中最先活動,也是最後停止活動的感覺器官。我相信耳朵是上天給我們的又一個能與神秘世界通訊的雷達,是上天給我們的靈感觸覺。人的第六感大約是從耳傳到大腦、心中和體內的信號。
還有女人的臉上或頸部可能會化妝、整形,可是隻有耳朵才是人化妝整形最少,最原始最暴露的部分。從前的人還相信如果給耳朵塗上什麼,或整形以後,會損害耳朵的功能。此外與耳朵組成的漢字,也確實體現耳朵的功能和性格。如“恥”,即羞恥的事一般先是傳到人的耳朵裏,“聞”,即敲門而聆聽求教;“聰”,對所有的事物都能知曉,才能有智慧和經驗;此外如“耿”、“耽”、“聊”、“聒”、“聯”、“聚”等,都體現了耳朵是人的性格和活動的寄宿之處。
所以,我從來沒有要阿福掏過耳朵。這是因為我覺得,把自己的耳朵給人打掃、掏挖,需要一種非常親密的關係,其中信賴、愛護和溫情等,缺一不可。一般說來,除了母親、妻子和情人之外,耳朵是一種非常隱私的器官,不能隨便給人擺弄。比如做學生的給老師用戒尺打了手心,是可以忘記的,但如果給老師揪了耳朵,他會記恨一輩子的。
但話說回來,就像麻將屬於國技一樣,掏耳也是一門技術,少受用則有益身心,多則上癮,上癮後難以自拔,反而戕害身心。阿福的悲劇也就在這裏。有一次當他知道我是心理醫生後,便神秘兮兮地跑到我大學的心理谘詢室來,說是心裏悶得慌,怕是心理有病,要求心理門診。很快他就成為我精神分析、治療的對象。
這案例的問題主訴還是發生在桃井理發店裏,那天店裏來了個女客,大約就住在附近的幾條街上,人家稱她“惠子夫人”。這女客每次美容洗發完畢,就由阿福給她推拿、揉捏,之後便是掏耳。那女客的耳朵紅潤,柔韌,小巧玲瓏,耳上的骨肉均勻,亭亭玉立,從外耳道朝內耳道看,洞穴逐漸開闊,白色的耳毛藏掖在隱蔽之處,幽深蘊藉;形神兼備,令人神思遐想。阿福從沒見過這樣美的耳朵,他差不多要一聲長歎了!
那天,頭一次掏完一隻耳朵,那女客又舒服又高興,嗓子帶點哭音,竟說:“我恨你”又掏完另一隻耳朵,那女客翻身爬起來,渾身顫抖地問阿福:“我恨這個時候才遇見你,從前你在哪兒?”
阿福心慌起來,推說去洗手間,一進洗手間就將門反鎖上,那男根已豎起來,卻沒有尿,閉上眼睛大口地喘氣,用手使勁地揉捏,等到滿手濕漉漉地沾滿了異物,才清醒了些。嘴裏長歎了一聲:“這狗日的。”
此後,這女客便隔三差五地朝阿福那兒跑,而阿福見了那女人的耳朵,就頓時怦怦地心跳,像喝醉酒似的。事完之後,總是往洗手間裏跑,身子軟得如同剔了骨頭,平白無故消耗了不少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