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豐碑(1)(2 / 3)

麻雀像蒼蠅、蚊子、老鼠那樣普遍,生存力、繁殖力極強,全國城鄉隨處可見,榆樹屯也不例外。在農村,它們喜歡在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做窩,因此又被人們稱為家雀。

煤油燈下,餘得水對來大隊部開會的各小隊長說:明天一大早把你們那一套鑼、鼓都拿出來,加上大隊的就是4套,前、後、中街、山上各放一套;還有80掛鞭、400個二踢腳,二一填作五分,三天的量,均勻的用;全屯男女老少凡是能下地走得的,都要加入打麻雀的戰鬥當中來,以各小隊為單位,學校放10天假,集中力量打殲滅戰。頭三天,全公社統一行動,目的隻有一個,敲鑼、打鼓、放鞭炮,隻讓麻雀在天上飛不落地就行,小學生和老人在自家房前屋後敲洗臉盆、麵盆;後七天,白日用火藥槍、氣槍、彈弓打,還可以下老鼠夾子夾、下馬尾環套,用篩子扣、扁擔掃蕩、鞭子甩也行;夜晚,登梯上房掏鳥窩,也可以用竹釺子紮、用鐵釺子紮。總之,交上一個麻雀記一個工分,無論男女老少,大人小孩,一視同仁。其他的事都往後放一放,打麻雀是當前頭等大事,也是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如果沒啥事,散會後,各小隊長趕緊回去落實。

各小隊長回到小隊部,也是開會,無外乎一個小隊又分成若幹小組,誰誰是小組長、誰誰負責敲鑼打鼓、誰誰負責放鞭炮、誰誰負責收繳麻雀、記工分等。

第三天,天剛蒙蒙亮,餘得水就起來下炕了,他穿著一身黑衣褲,走出屋外,圍著自家的三間大草房房前屋後轉了一大圈。

麻雀比人起得早,早飛出窩來,“嘰嘰喳喳”叫著,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在地上蹦著、跳著覓食。它們見餘得水走過來,“呼”的一聲,分成三撥:一撥有十多隻飛到了房頂上、一撥有五六隻飛到了桃樹上、一撥有八九隻飛到了院大門口的榆樹上。

家雀認得餘得水,餘得水也認得自家的家雀。

餘得水小時候就愛玩家雀,每年5月中旬都掏家雀崽玩:從半大不大的開始喂食,喂上半個月,就能羽翼豐滿,會蹦會跳會飛。無論飛到房上還是樹上,他隻要一拍手一叫喊,他親手喂大的家雀崽就會飛下來,落到他的肩上或者手中。現在,他長大了,不掏家雀崽完了,但卻還喜歡看,喜歡拿些穀穗房前房後的喂著它們,逗著它們玩。

所以,他知道:除了房前沒有家雀窩,房東山、房後、房西山的椽子下,都有家雀窩。從叫聲、聚堆、長相、毛色上,餘得水就知道它們在哪住。房頂上那大撥,是東房山的,至少有七個窩,算是祖孫三代吧,毛色油亮、膘肥體壯、叫聲也清脆嘹亮。在屋脊中心的那兩隻,是兩個老家夥,一看又黑又長的喙須毛,就是。餘得水管它倆叫東老公、東老母。擁著它倆左右的是禿尾巴一大家;在桃樹上的那五六隻,個頭偏小,叫聲短促無力,毛色灰暗的,是在房後椽子下住著的一大家,餘得水管它們叫後老公、後老母等之類;大門口榆樹上的那八九隻,是西房山家的。餘得水也都給起了名字。他房前屋後屋後房前轉了兩大圈,太陽還沒有出來。他戀戀不舍的瞅瞅這些家雀說:夥計們,你們要有滅頂之災了。對不起了,形勢所迫,我也沒辦法啊。說著,他步履維艱的走出院外,從前街走到後街,終於走到老榆樹下,把吊著的那口青銅鍾敲響了。

不大一會兒,對麵隻隔著一條河的上花溪水村的鍾聲也響了,還隱隱約約傳來了其他村的鍾聲。榆樹屯625口人,能下地的567口人,聞鍾聲而動,紛紛跑出家門,男勞動力上山、女勞力在場院、老人和上學的在自家房前屋後拿著盆、沒上學的小屁孩端著碗,隻等大隊長的二踢腳一響,就呐喊、就敲盆、就敲碗。

麻雀比人起得早,早飛出窩來,“嘰嘰喳喳”叫著,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在地上蹦著、跳著覓食了。5點鍾剛到,餘得水放的二踢腳就“叮、咣”一聲在空中爆炸了。緊接著,前街、中街、後街、山上的鑼鼓就敲響起來,跟著的是各家各戶的盆盆碗碗,也“叮叮當當”響了起來。真是鑼鼓喧天,盆碗轟鳴,一瞬間,人的呐喊聲鼎沸。麻雀從來沒見過這陣勢,在房前屋後、在場院裏、在田地裏覓食的,受到驚嚇,一哄而起。一開始,是十幾隻的一小群,在覓食處上空飛。有領頭的麻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掉轉頭往自己的家中飛,其它的麻雀也就緊跟著飛。飛到家院裏,它們又看到窩下站著敲盆敲碗的大人和小孩,於是又驚慌失措的往外飛。家家戶戶都是敲盆敲碗的人,於是它們隻能各自在家園的上空盤旋。麻雀由於翅膀短尾巴小,不善於在空中飛,盤旋在空中不大一會兒便累了,有膽大的,便落在房上、柴禾垛上、房前屋後的樹上。還沒等站穩,便有土塊石頭飛來,為了活命,隻能再飛空中。漸漸的,兩小群合成了一群,嘰嘰喳喳在空中飛叫著。懂鳥語的人一定能聽到它們說些什麼,也許說人們瘋了,也許說家不能呆了。你們看,它們向大野地飛去了。

大野地裏也有人啊,它們剛剛落下,就被鞭炮崩飛了。於是,它們隻能往山上飛。山上也有人啊,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勞力,鑼鼓鞭炮一齊響,還有火藥槍呢!這山上更不得了,於是它們兩群兩群的往一起合,又折回到野地的上空,就這樣,越聚越多,全榆樹屯成千上萬的麻雀聚集到了一起,黑壓壓的如一大片烏雲,遮天蔽日,似一陣狂風,帶著“呼呼”的風響,從東飛到西,再從西飛到南,又從南飛到北。飛累了,頭前的瞅準一個空隙就往地上落,後麵的便也跟著落。前麵的還沒等覓食到可吃的東西,便有人拿著盆跑了過來,呼嚎敲著一聲喊,便把落地的麻雀嚇飛了。後麵的降落,前麵的起飛,難免要相撞。有的麻雀,開始成為了人們的戰利品。麻雀,是一種最通人性最有靈性的鳥。要不然,人們不會叫它“老家賊”。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長期與人為鄰為一家的麻雀,早就學會了一套在逆境中調整生存狀態的方法。一開始人們敲盆呐喊還管用,漸漸地呼號呐喊不靈了。為了活命,它們要覓食,要喝水,對敲盆呐喊有點無動於衷了。於是,鞭炮和火藥槍便在它們的群體中炸響。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看著同類的慘死,它們又在空中盤旋著,又在空中嘰嘰喳喳叫嚷開了。它們很快便有了明智的抉擇,很快便有了統一的行動。這就是,寧可挨著餓挨著渴在空中飛在空中盤旋,也不落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