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換一種天氣、換一個時間再看,它們會是別種人物、別種形象;或許有的人站在另外的角度,懷抱另一種心境,看到的是另一番境像。見仁見智而已。白石老人說,好畫之美,即在“似與不似之間”。但是,無論怎麼看,總是一個字:美!
我平生第一次觀看這樣的景象,從未經受如此獨特的審美刺激,心裏連說:觀止矣,觀止矣!
女兒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提醒:好戲還在後頭哩!
也許重要角色總是在後麵露麵。我忽然想起了《老殘遊記》裏關於“白妞說書”那段描寫。老殘早聞古城濟南白妞說書名震遐邇,這天來到書場,見一女孩兒上來說了一段,覺得妙極,以為白妞現身了;不想,人家說這隻是黑妞,白妞還未出場呢。
原來我現在看的雪鬆殘嶺“大火盆”裏演出的全本西遊記,隻是“黑妞”墊場。
下一個應該是“白妞”了吧?
我們驅車到離“雪鬆殘嶺”不遠的“布萊斯峽穀”(Bryce Canyon)國家公園去,據說它在科羅拉多高原上知名度和遊客人數僅次於大峽穀和錫安兩個國家公園,規模比“雪鬆殘嶺”當然要大得多。
汽車穿過一片高原平地,偶有人家,還看到一座摩門教堂;此外滿眼是矮矮的鬆樹,好像它們永遠長不高、長不粗、也長不大,我說不出是什麼品種,妻子說,看起來就像我們膠東半島的蘋果樹,姑且就叫它“蘋果鬆”吧--這裏的高原上,隻要海拔稍高一點兒、土地稍幹一點兒,幾乎隨處可見。
我們登上布萊斯峽穀的斷崖頂端平地的時候,正下著陣雨。也許雨中觀景,別是一番滋味?不過我們有老有小,經不得雨淋。還是同陣雨打遊擊戰吧。
布萊斯峽穀方圓上百平方公裏,其幾十個供遊客觀看的景點即沿斷崖邊緣高高低低地鋪開,綿延二三十公裏。在一個景點,我看到了比“雪鬆殘嶺”之“大火盆”還要宏偉還要闊大還要神奇的場麵:上百米深的紅色峽穀裏,似乎有上帝之手在這裏造出了一個巨大的環形露天劇場,一排排直立的紅色岩石好像一大群昂首觀看演出的觀眾。當他們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想起了卞之琳的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他們在下麵看戲,我在上麵看他們。他們欣賞什麼節目而如此入神,是芭蕾舞劇《天鵝湖》還是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風來雨去,雪飄霜打,絲毫沒有打擾他們的全神貫注,他們如此鍾情於自己喜愛的藝術而不為任何外力所動。
他們裝飾了我的夢。
妻子則另有解說:他們不是看戲的觀眾,倒酷似秦始皇陵的的兵馬俑,而且他們列陣布局頗有講究:上下高低,分為六七個層次,由近而遠,看起來千軍萬馬,氣壯山河,雖無聲響,卻讓人感到喊聲震天。隻是,歲月褪去了兩千年前秦始皇兵馬俑身上原有的彩色,而布萊斯峽穀這些“兵俑”的顏色萬千年來卻持恒守一:全身橙紅而頭部泛白,如著白帽。
在另一個景點,我好像看見一群佛教徒環繞一座紅色佛塔而靜穆禮拜,他們或立或跪,虔誠而恭敬。
走到別一處,妻子和女兒不約而同地喊:楊貴妃!我細察後頗有同感。而且“她”身旁不遠處,還站著一位頭戴中國古代官帽的男士,是唐明皇身邊的高力士還是叫高力士替他脫靴的詩人李太白?仔細看:“她”身著紅禮服,雍容大方,不卑不亢。其實不管“她”姓甚名誰,叫楊玉環還是叫趙飛燕,是埃及豔後還是葉卡捷琳娜女皇,反正是一身富貴氣,而且具有世間任何肉體人身所無法比擬的體力和耐力,紋絲不動,永遠保持“她”美麗的造型。
另一處,則是動物世界:長頸鹿,王八探頭,猴子,山羊……
深穀裏,雖然紅色是主宰,卻五彩繽紛,色塊斑斕,赤橙黃綠青藍紫,隨著陽光從早到晚的移動而變幻無窮。
我們現在是在斷崖上麵往下看。假如在穀底往上看會是怎樣的景象呢?隻有去想象了。
我又一次驚歎“觀止”。然而,這就是“白妞”?非也。可能這隻是“黃妞”。
難道石拱(Arches)國家公園是“白妞”?
從地圖上看,石拱國家公園更靠近猶他州的東邊,它的麵積似乎比布萊斯峽穀還要大,差不多三百平方公裏。據介紹,它於1929年成為國家紀念區,1971年成為國家公園。它的獨特之處在哪裏?如名字所示:石拱。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沙岩拱門集中地之一。它的天然石拱無論在密集度或數量上都堪稱地球之最。我們入園之後先去公園的旅遊信息室,小外孫拉著我的手,指著圖片上的數字強調:這裏有兩千多個石拱!其中最小的石拱,寬不到三分之一米;而最大的,其寬度則近一百米。我心裏盤算:兩千多個,若是軍隊,得排多長的行列呢。大自然太會創造奇跡了!不過,無論多麼神奇,在科學家眼裏都是實實在在、冷冷冰冰、硬硬棒棒的鐵定規律。地質學家說:三億年前這裏曾是一片汪洋,海水消失以後又經過了很多年,鹽床和其它碎片擠壓成岩石並且越來越厚。之後,鹽床底部不敵上方的壓力而破碎,複經地殼隆起變動,加上風化侵蝕,一個個拱形石頭就形成了。直到今天,新的拱門仍持續製造中;反之,老拱門也在逐漸走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