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凡是和其芳同誌接觸比較多的人,都會覺得他心地坦蕩,熱忱率直,謙虛寬厚,溫和平易。
對於“何其芳”這個名字,我在中學時代就很熟悉了。他的《生活是多麼廣闊》和《最偉大的節日》兩首詩,我在中學課本裏學過,它們引起我對美好理想的向往和對偉大祖國的熱愛;同時,它們也培養了我對文學的愛好。當時,我借了他的《夜歌和白天的歌》貪婪地閱讀。我後來念大學中文係,與此不無關係。在大學裏,我幾乎讀了所能借到的其芳同誌的所有著作,我覺得他的所有的文章,包括理論文章,都洋溢著一種率直的真情。老實說,從那時起,我對其芳同誌產生了某種崇拜。等我一到文學研究所當研究生,除了我的導師蔡儀同誌之外,第一個想見的自然是其芳同誌。這個人是個什麼樣子呢?這樣有名的文藝理論家和詩人,一定很不好接近、有點架子吧?他或者是穿著筆挺的衣服,皮鞋擦得亮亮的,擺出某種派頭?有一天,我正站在二樓會議室門口和人說話,其芳同誌走過來了。旁邊一個同誌把我介紹給他:“這是新來的,蔡儀同誌的研究生。”他立刻微笑著和我握手,藏在深度近視眼鏡稅後麵的眼睛,放出非常溫和、親切的光輝。“歡迎,歡迎”,他總是說話很快,“住處安頓好了沒有?習慣不習慣?還有什麼困難?見到蔡儀同誌了吧,他是個很好的同誌……”他的一連串的熱情話語,把我的拘束一下子驅散了。和同樣是熱情、親切、溫和、平易的蔡儀同誌比起來,他的話又快又多。他一點也沒有架子,很容易接近。他的衣著穿戴,也和他的為人一樣樸實:一身半舊的海藍色製服,一雙圓口布鞋。那次給我留下很深印象的,還有其芳同誌的手。那隻寫出了那麼多咄咄逼人的論辯文章的手,原來是那麼柔軟;因為胖,他的手背上顯出四個小窩,甚至直到現在,我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的手的溫暖……
以後,和其芳同誌接觸多了,處處感到他的為人中有一個“真”字在,他的潔自的、坦蕩的心靈,就象北京十月的藍天那樣明淨,就象山澗的溪流那樣清澈見底。其芳同誌並非沒有缺點,也不可能從來不犯錯誤;但是,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那些不足之處。一九三八年冬至次年夏,他和沙汀同誌一起跟隨賀龍同誌轉戰晉西北和冀中平原,但是由於多種原因,中途又回到延安。後來,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和其他場合,多次檢討,說:“要求回延安就等於怕艱苦。”直到一九七五年,他在一首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三十三周年的七律中,還提到這件三十六年前的往事:“烈火高燒驚曠字,奈何我獨告西旋。”並且加了一條小注:“與冀中告別時,敵人正進行殘酷‘掃蕩’,焚燒村莊,黑夜中,紅色火光燭天,景象驚心動魄,是時竟別冀中軍民而西歸,至今思之,猶為漸愧不已。”對於主席批評他“書呆子氣”和總理對他的把教,他也總是念念不忘,多次在詩文、談話中提到,以鞭策自己前進。他曾經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談到主席對他的五次接見,談到在重慶跟隨總理工作的那些難忘的時光,談到主席的諄諄教誨,談到總理的忘我工作。他說:“我很慚愧,沒有按照主席和總理教導的那樣作好工作,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我想,一個時時刻刻總是記著自己的缺點、錯誤的革命者,即使他缺點、錯誤再多,也是一個可尊敬的優秀戰士。我時常問自己;我能不能像其芳同誌這樣,念念不忘自己的弱點,以作為自已不斷前進的鞭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