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的認真負責、忠於職守,這是其芳同誌留給人們特別深刻的印象。隻要是組織上交給他的工作,無論大小,他都認真對待,負責到底。還是說幹校的事情吧。那時,這位著名的文藝理論家、詩人,當一名豬倌兒。不管是酷夏的白日.還是嚴冬的夜晚,不管是大雪鋪天,還是狂風卷地,他總是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在河南息縣多雨的天氣裏,我常常看到他穿著灰色雨衣雨褲,手拄一根木棍,肩挑一擔豬食,一步一步走過去。息縣的泥土,“晴天似刀、下雨似膠”--有名的粘,一腳踩進泥裏,就象被什麼咬住似的拔不出來。在這樣泥濘的道路上,空身兒都難走穩,何況再挑一擔豬食。其芳同誌又這樣年老多病、又不會挑擔子,其艱難可想而知。他挑著擔子,精神高度集中,右手緊緊按住扁擔,左手拄著木棍作為支撐,雙眼注意選路,兩腳則和那如膠的爛泥相搏,真是一場緊張的戰鬥。但他總是堅定、頑強地走向目的地。一個雨夜,豬撞開圈門跑了。於是,漆黑的田野裏,亮起了一束手電光,雨聲中傳來其芳同誌那“來來,來來,來來……”,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喚豬聲。當同誌們幫他把豬趕回來時,他的雨鞋裏盡是泥漿,而他的臉上卻堆滿欣慰的笑容。還有一次,他的心絞痛發作了,痛得在床上打滾,渾身冷汗把被褥都濕了,藥卻找不到。同誌們急得團團轉。熱心的吳曉鈴同誌,趕忙到數裏外他愛人的住地,為其芳同誌拿藥,等到服下藥去安靜下來,已經折騰了五、六個小時,其芳同誌精疲力竭了。這麼厲害的病,總該多休息幾天吧?不,第三天他就要上班。同誌們勸阻他,他說:“心絞痛就是這樣,那一陣過去了就好了,我的工作不能老讓別人替呀!”於是,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為了養好豬,他找了一些有關材料閱讀,研究,同時還注意從自己的實踐中總結經驗,並且編成歌訣。現不妨把歌訣抄錄於下;“主席指示;養豬重要。品種要好;圈幹食飽。粗料發酵,采集野草,小豬肥豬,多加精料。強弱分圈,隔離病號。夏天太熱,河裏洗澡。新生小豬,防止壓倒。注意衛生,防疫宜早。豬瘟難治,預防為妙;其他疾病,努力治療。”直到他因病從幹校回京那天,下午就要上車,上午還守在崗位上,堅持喂豬。
他在領導文學研究所時表現出來的認真負責精神,更是有口皆碑。他對任何工作,不抓則已,一抓就抓到底,決不馬虎從事。多年來,他總是在頭一天晚上就把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好,寫下來,有時還寫得很詳細,直到他逝世前的一段時間,那樣病重,還堅持這樣做。家裏人和同誌們勸他說,身體不好,有些工作可以讓其他同誌去作,不必花那麼多時間,考慮得那麼細。他哪裏肯!他說,該他做的事情,不能推給別人,他不能失職。每次他召集開會,事先總是做好充分準備,寫出詳細講話提綱,甚至寫出稿子。有幾次,我看到他拿在手裏的稿子,足有五、六頁之多--他不喜歡用帶格子的稿紙,而習慣於用白道林紙,寫起來自由,他的字又小,每一頁總可以寫一千字左右。有些細小事情,他也不含糊。
譬如別人起草的通知,他要仔細看過,把錯字、甚至標點都改正。有時他不滿意,還要自己重寫。他常常工作到淩晨五點,遇上所裏上午開會,他就囑咐家裏人,七點一定要叫他,不要誤了開會。他是絕不肯遲到的。有一次,他要和學習主席詩詞小組的同誌到紅星公社開座談會,臨上車,忽然頭昏,甚至要倒下來。同誌們勸他不要去了,或者打電話去改期,他執意不肯,休息了一會兒,還是去了,並且整整坐了一個下午,堅持到會開完。
這種認真負責的精神,表現在學術研究工作中,就是治學態度的謹嚴。他一貫提倡嚴肅的、戰鬥的、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又很強調創造性。他說,寫文章必須做到三新:新觀點,新材料,新寫法。如果一篇文章沒有新的東西,沒有自己的見解,隻重複別人說過的,寧可不寫。他經常講:做研究工作,必須詳細地、大量地占有材料,特別是第一手材料,在辯證唯物主義與曆史唯物主義指導下,經過深入研究和反複思考,從中找出其固有的規律,得出可靠的結論。他在寫回憶錄《毛澤東之歌》時,身帶重病,把所能找到的當年的老同誌,都走訪遍了。有的還不止訪問一次。為了核實一個細節,有時要找好幾個人。他要力求做到每一條材料都準確、真實。他認為,研究一個作家,必須像魯迅說的那樣,了解他的全部作品,他的身世,他所處的階級的、曆史的環境,從而作出確切的,符合實際的評價。作注釋,必須查證大量可靠材料,力求準確,決不似是而非;對一些疑難之點,不能回避,要對讀者負責。他曾對一個負責搞唐詩選注的同誌說,他最討厭那些不花工夫,對讀者不負責任的注本:別人知道的它大講特講,別人不知道的它一字不提。他在病中,對《唐詩選》和《唐詩選注》的注釋和作家小傳進行了認真審核,經他之手,改正了許多錯誤和不準確之處。這個工作量是很大的。有時為了一條注釋,要找許多書,他的書由於房子擠而堆得老高,為找一本書,常常爬上爬下,有時費幾個鍾頭,但他決不怕麻煩。該查對的,費時再多也要查對;自己查不到,請別人查。其芳同誌還特別強調引文必須確鑿可靠,要顧及全篇和作者原意,絕不可斷章取義,更不能引錯;引用經典著作,更要嚴肅認真。他反對那種摘引經典著作的片言隻語為我所用的惡劣作風。他說:“有些人所引用的‘馬列主義’,是經不住查對的。”在引用外國材料時,他主張盡量注意譯文的準確,如果感到可能不準確,就要找各種譯本查對,或者找懂外文的專家去審核。順便說一說,其芳同誌常常不滿意我們的某些翻譯作品。他幾次說,有些外國的詩歌,譯成中文之後,就象把酒翻成了白開水,詩味都翻掉了。因此,他提倡學好外文,讀原著。他懂英文,常常讀英文原著,直接欣賞拜倫和雪萊的詩。為了深刻理解和欣賞馬克思和恩格斯所稱讚的海涅和維爾特的詩,他從一九七一年起,以年逾花甲和多病的身體,學習德語,並且邊學邊譯海涅和維爾特的詩。為了學好德語,他常常請教專家,並幾次邀請留學德國的一對夫婦到他家來作輔導,這種好學的、進取的精神是多麼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