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工作甚於愛生命,這就是其芳同誌性格中一個很顯著的特點。
二
難道其芳同誌完全不知道愛惜自己的生命?並非如此。有一次,他說:“我母親已經八十五歲了,身體還康,證明我家的人是可以長壽的。我要活到她現在的年紀,還有二十年,至少,我應該再活十五年,我有多少事情要做啊,我的工作做不完啊,活得長一些,做得多一點……”
他熱愛生活,他熱愛事業,他想盡量活得長一點,因為他想多做點事情。
為了作更多的工作,他措時如金。在同樣的一段時間內,他比別人作出更多、有時甚至是多幾倍的工作。時間,在他手裏得到了更有效的使用。其實,這也是延長生命的一種方法。他隻活了六十五歲,但在這六十五年裏,他做了七十年、八十年、甚至更多一些時間的事情。
記得六十年代頭幾年,當我剛剛踏進文學研究所,在其芳同誌身邊學習和工作的時候,他給我突出的印象就是戰鬥的繁忙。早晨。我常常看到他穿著那件洗舊了的、前襟因長期伏案工作而磨白了的海藍色製服,夾著皮包,走進樓來,腳步是那樣急促。他像是在追趕著時間,捕捉著每一秒鍾。一進辦公室,他就一頭紮進要做的工作之中,那樣專心。有時他要找人商量事情,樓道裏響起他匆匆的腳步聲。他發胖的身體微向前傾,簡直要跑步。每次開會,他總是一進會議室的門就講話,等他坐下來,從皮包裏把寫著蠅頭小字的白紙拿出來放到桌上,話已經講了一大串了。他是不肯浪費一分鍾時間的,珍惜時間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幫”把他打成“壞人”,剝奪了他正常工作的權利,殘酷地浪費了他許多許多寶貴的光陰。但是,在惡劣的環境裏,他晚上回到家,從來沒有間斷過讀書和工作,總不肯讓時間白白流走。一九六九年下幹校,把業務書帶下去被認為是“非法”的。但是,怎麼能長期荒疏業務呢?於是,在其芳同誌所帶的物品中,除了被褥衣服等日常用品之外,還有一個小箱子,裏邊放著許多他習慣用的白道林紙,還有幾本經典著作和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傅立葉、聖西門等人的作品。紙,是他想用來寫點什麼的。這些年,想寫長篇小說的念頭從來打消過,而且常常為沒有時間寫詩而苦惱;讀空想社會主義者的作品,是為了配合經典著作的學習,加深對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解。這些書如果被人看見,他可以解釋:這起碼是“半合法的”。幹校的勞動相當繁重。白天勞動一天,到晚上,一燈如豆,他就埋頭燈下讀他的歐文、傅立葉、聖西門,又是那樣專心。
一九七五年總理病重期間,小平同誌主持中央工作。不久,哲學社會科學部的業務工作,也由國務院政研室來指導。文學研究所有了新生的希望,停頓了將近十年的業務工作也要搞起來了--這給其芳同誌帶來巨大的喜悅。那時,他已經擔負了一部分業務領導工作,他以為他可以像從前那樣爭分奪秒大幹一場了。他忙碌起來了。樓道裏又經常看到其芳同誌那匆匆走動的身影,隻是多了一根手杖,多了手杖碰擊地板的“咯咯……”聲。他想把前幾年損失的時間拚命奪回來。當時,毛主席曾問起過學部的幾個刊物,《哲學研究》、《曆史研究》……其芳同誌首先想到的是把《文學評論》趕快辦起來。但編輯部早已被林彪、“四人幫”當作“黑線”、“黑窩”“砸爛”了,工作人員也已分散到各研究組,在那裏“安居樂業”,不願回來再作編輯工作。為了重建編輯部,其芳同誌說服這個人、動員那個人,忙得不亦樂乎,終於把編輯部建立起來了。接著,就忙著謀劃最初幾期的選題。他擬定的一些題目簡直是帶有挑戰性的。譬如,“四人幫”不是統統否定中外優秀文藝遺產嗎?其芳同誌就要大家寫這樣兩篇文章:《馬克思、恩格斯喜歡什麼文藝作品》,《列寧喜愛什麼文藝作品》。“四人幫”不是別有用心地否定優秀影片《創業》嗎?其芳同誌就要組織這樣兩篇文章:《評【創業】》,《關於寫真人真事問題》。“四人幫”不是把文藝事業變成他們行幫的事業嗎?其芳同誌就要組織這樣一篇文章:《論文學的黨性原則--學習列寧【黨的組織和黨的文學】》,等等。要知道,當時“四人幫”還在台上耀武揚威,“四人幫”欽定的寫作班子還炙手可熱,極左思潮還在到處橫行霸道,在這種情況下,上述選題的針對性和戰鬥性是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