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攝魂奪命(2 / 3)

“你是尋雨的夫君。”襄垣嘲諷道。

蚩尤知道襄垣沒事了,顧不得扇他耳光或是揍他,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法陣。

“這是什麼東西?”蚩尤指著法陣,問道,“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解釋清楚。”

襄垣冷哼一聲,沒有說話。蚩尤看到一個膽子大的族人,站在對街屋簷下還沒跑遠,便揪著襄垣,起身過去,問:“他做了什麼?”

“那那那……那些奴隸。”族人心有餘悸道,“襄垣讓他們跪在石頭圈裏,拿著個石頭樣的東西,閃了下光,那些人就像是魂被……被吸了出來……一眨眼全死了……”

襄垣不自在地掙脫蚩尤的大手,說:“這是我鑄劍的東西,叫血塗之陣,你不懂就別管!”

蚩尤喝道:“你在說什麼!這到底是搞什麼邪術?!太危險了!”

尋雨聞訊趕來,站在街頭,身邊聚了一群女人遠遠地看,見蚩尤推了襄垣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朝他大吼道:“這玩意遲早會把你自己也弄死!”

襄垣冷淡道:“跟你沒關係。”

辛商從村子北邊跑來,正看見蚩尤上前踹開血塗之陣周遭的石頭,便上前拉起襄垣。蚩尤把血塗之陣四周的岩石踹得七零八落,又去冶坊內提了桶水出來衝洗地麵。見此情景,襄垣馬上就暴怒了,他掙脫辛商,上前試圖推開蚩尤。

“別碰它!”襄垣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蚩尤力大,回身又把襄垣推了個趔趄,兩兄弟在泥水裏滾作一團,辛商見蚩尤要動真格的了,忙過來勸架。

“蚩尤!”辛商道,“別衝動!”

原本站在一旁的尋雨連忙過來分開他倆,焦急道:“蚩尤!你怎麼能打你弟弟!”

尋雨拉開蚩尤,辛商拽著襄垣到一邊去。蚩尤一臉汙泥,沉聲問道:“這些奴隸誰給你的?”

尋雨先前隻以為襄垣打昏了人,現在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全是屍體,身上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跡象,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她隻覺背上一陣寒意。

“襄垣,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她難以置信道。

襄垣沒有回答,目光中充滿了憤怒與無奈,辛商道:“我交給他的,都是戰俘,沒關係,蚩尤。”

“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蚩尤吼道,“戰俘也就算了!萬一自己也死了怎麼辦?!”

辛商勸說道:“我保證盯著他。”

蚩尤一指襄垣,冷冷道:“管你什麼陣,在我的地盤裏,就不許你再碰這玩意!”

他抹了把臉,憋屈地出了口氣,看也不看弟弟,轉身離去。

當夜辛商過來,蚩尤坐著喝悶酒,辛商道:“他自己有分寸,不會被那玩意吸走魂魄的。”

蚩尤把酒罐重重一放,說:“你去把鑄魂石收回來。”

尋雨正在內間縫補白天蚩尤撕破的衣服,聞言不由得心驚。

“他用鑄魂石這麼做的?”尋雨放下衣服起身問道。

辛商不理會尋雨,隻朝蚩尤道:“你既答應了給他,又怎麼能拿回來?”

蚩尤道:“我就這麼一個弟弟,辛商,當年我把他從斷生崖上抱下來……”

辛商打斷了蚩尤,說:“襄垣自己比你更清楚,他想為你做點什麼,他不想當個廢物。我問了他,他告訴我那個嚐試是成功的,隻要人不站在血塗之陣裏就不會有事。”

蚩尤道:“不行……這也太危險了。”

尋雨忽然在旁插口道:“戰俘也是人,怎麼能隨便說殺就殺?”

蚩尤望向尋雨的眼中帶著責備與不悅,說:“尋雨,這是我們兄弟間的事,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麵子?”

尋雨心中湧起突如其來的憤怒,不再和蚩尤說話,回到裏間去了。

辛商忽然就笑了起來,說:“在我麵前,你要講什麼麵子?”

蚩尤被這麼一折騰,真是既憋屈又窩火,長出了口氣。他說:“你不能再給他俘虜與奴隸了,讓他規規矩矩地鑄刀,別再走歪道。”

辛商道:“嗯,我知道了。我會派人看著他,不讓他再搗鼓那個法陣。”

那天起,不知是辛商去說了什麼,還是襄垣已經達到了嚐試的目的,冶坊那邊安分了不少。蚩尤去過幾次,隔著窗門看襄垣,襄垣已經恢複如常,除了不與兄長交談,其餘打鐵、淬火等事一切照舊。

秋收過去,安邑的一切都與襄垣毫無關係,蚩尤帶著大批族人前去打獵,最後在漫天小雪時回來,初冬將至。

北冥之池的千萬頭鯤出水,噴發出席天卷地的冰嵐,嚴冬將至。

尋雨遲遲沒有懷孕,而更晚嫁入安邑的澤部女子都已經三三兩兩傳來喜訊,雖然她竭力回避這個問題,然而澤部裏女人們的議論還是傳到了蚩尤耳中。她們認為蚩尤造的殺孽太重,或許會終生無嗣。

每次看到別人家的小孩時,尋雨總有點神色黯然。她勸蚩尤不再殺人,蚩尤也接受了,偶爾有在集市上搗亂的外族,俱是責數十鞭再趕回去。他嚐試著和平地看待許多問題,尋雨如同一縷清風,為他帶來了充滿清新氣息的生活,也從某個層麵上改變了他。

然而他終究沒有孩子。族人們都在私下議論紛紛,蚩尤頗有點不耐煩,卻也隻好隨他們去。

他與襄垣那天一吵,兩兄弟再沒有碰麵,襄垣從沒問過蚩尤,蚩尤也不再去自討沒趣。

一股埋藏已久的欲望在蚩尤心中蠢蠢欲動,說不清,道不明,仿佛被壓抑著的天性左衝右突,在靈魂中尋找著宣泄的突破口。

他舉起弓又放下,放下又舉起。

當下族人們正在雪原上圍捕一頭鹿,那頭雪白的母鹿行動不便,被射傷了後股,一瘸一拐躲進樹林中,呦呦地叫著,似在哀求。

蚩尤親自過去,見母鹿肚子滾圓,懷著鹿胎。他歎了口氣,隨手摘了片樹葉喂給它吃,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意味。

“走吧。”蚩尤道。

身後的人跟著過來,一人愕然道:“首領,不殺它?!”

蚩尤道:“懷著胎,放它一條生路……”

話未完,倏然間一箭飛來,所有人大喊。那箭來勢極快,鋒銳箭鏃掠過蚩尤側臉,帶起一道飛血,滾燙的血液灑在雪地中,蚩尤刹那反應過來——被偷襲了!

“什麼人?!”部眾紛紛怒吼。

連珠四箭再襲,蚩尤迅速抽刀,一躬身,飛也似的掠進樹林,數息後追著一人衝出雪地。前頭那人邊跑邊放箭,蚩尤一路疾奔,兩人間的距離不斷拉近。安邑諸人高聲喝彩。

那刺客在雪地上繞了一圈,轉身背躍,於半空中拉弓的刹那間,蚩尤揚手,長刀脫手擲出!

刺客堪堪拉開弓弦,銳利的彎刀直飛而來,掠過他的左臂,緊接著爆出一蓬血雨,斷臂飛出。刺客墜了下來,摔在雪地裏,血流了一大攤。

安邑部眾俱是雷動般地叫好。

蚩尤摘下麵具,上前拾起刀。刺客在血泊中不住抽搐。

蚩尤以刀撥開刺客的麵具,依稀覺得麵容有點熟悉,暗忖多半是來報仇的。然而這些年裏他殺過太多的人,根本記不清這人是誰。

“報上名來。”蚩尤淡淡道。

刺客痛苦地咳了幾聲,艱難道:“你……可記得……死在龍淵……斷生崖……”

蚩尤道:“想起來了,天吳的兒子嗎?你們一族還活著?”

刺客不住喘息,蚩尤隨口說:“滾罷!回去告訴你的族人珍惜小命,別妄想來報仇。”

刺客卻不罷休:“……你……你快完了……你遲早會死在仇家的手下……你已經是隻被拔了牙、割了爪子的老虎……”

蚩尤眯起眼,眸中閃過一分濃厚的殺意。

他站在雪地裏,忽然就想起臨別前尋雨的囑咐,也想起了被襄垣一爐鐵水,澆下萬丈深淵的天吳……天吳居然也有兒子。

若是自己死了,來日兒子說不定也會為自己報仇……蚩尤收刀歸鞘,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踏著風雪離開。

那刺客屈辱地大吼一聲,拚著全身力氣躍起,從背後朝蚩尤撲來,竟想與他同歸於盡!

蚩尤瞬間拔刀,眨眼間淩空揮刀,刷刷兩下雪亮刀鋒劃過,當場將那刺客砍成四塊,緊接著他冷漠地抽身後退。

嘩一聲,鮮血爆了滿地。

再次收刀的那一刻,流淌的鮮血與四分五裂的屍體仿佛喚醒了他靈魂中的一股衝動。

被拔了牙、割了爪的老虎……那句話在蚩尤心內不住回響。

“回去罷。”蚩尤轉身下令,“回安邑!”

寒風中,獵隊終於歸來,尋雨在村口張望等候。

蚩尤摘下額前的骨製麵具,淡淡道:“等很久了?家裏沒事吧?”

尋雨說:“辛商要成婚了,過冬的糧食也安排好了,都等你回來呢。”

蚩尤命人將狩獵的戰利品分發下去,又道:“把這個送去襄垣家裏。晚上給辛商辦婚事,讓他必須來。”

那一夜大雪忽至,入冬的暴風赫然卷著雪花南下,但這些也阻止不了安邑人的熱情。

河岸兩旁生起篝火,男人女人們歡慶過去一年中堆積如山的糧食與英勇的首領帶來的獵物。

辛商和他的妻子繞著河麵中央搭起的、一丈高的篝火台彼此轉圈,遙遙祝酒。

所有人歡笑暢飲,現如今安邑的居民越來越多,三部合並後又有許多其他弱小部族前來投奔依附,這全部的人數加起來已有近兩萬人。

襄垣遠遠地站在河岸一側,遙望帶著笑容祝酒的辛商。他觀看了很久,直至河岸兩側所有人都高舉酒碗,大聲祝福。

襄垣也做了個舉碗的動作,雖然手裏沒有酒。

“祝你過得快活,兄弟。”襄垣道。

蚩尤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以為你不會來。”

襄垣轉身,淡淡道:“辛商就像我的哥哥,怎麼能不來?”

蚩尤揚眉,襄垣不再說什麼,側身離去。

兄弟錯身之時,蚩尤道:“別來無恙?”

“無恙。”襄垣答道。

蚩尤又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襄垣道:“你又想說什麼?嫌我浪費你的糧食了?別再打算說服我,尋雨的夫君,我不可能明白的!省點力氣,回家去陪你的尋雨吧。”

襄垣轉身離去,蚩尤安靜地站在雪地裏。弟弟沒有像他許久前說的那樣“明白”,而蚩尤自己,反而有些不明白了。

那天夜晚,引魂礦散發著淡淡的光,仿佛有什麼在輕微搏動。

襄垣放下刀器,詫道:“陵梓,是你嗎?”

“是的。”一層魂魄的光幻化出陵梓的模樣。

襄垣笑了,他說:“你果然還在,今天辛商成婚,你看見了嗎?”

陵梓抿著嘴角,說:“你看見的我都看見了,用你的雙眼,你的雙耳。”

“你會留在這世間?”襄垣道,“等等,陵梓!”

他起身的瞬間,陵梓的魂魄光芒飛散,化做無數繁星般的光點,沒入引魂礦中。

翌日,尋雨與不少人在門口分獸皮,蚩尤坐在家裏喝酒。偶有安邑人看著蚩尤的神色,仿佛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蚩尤提著酒喝了一口,思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族人們看他的表情不太一樣的。

尋雨為人親和,但也免不了被人議論。安邑族人不太買她的賬,隻認蚩尤一個族長,她的族人倒是與她十分親近。

蚩尤看著在屋外拿竹箭追射一隻雞的孩童。尋雨上前摸摸那孩子的頭,示意他到別的地方玩,不要欺負小動物。

前幾日狩獵時,將那刺客砍碎的一幕又湧上心頭,鮮血與殺戮的滋味令他不住回味。他撿起一片碎陶,很想彈出去,貫穿那隻雞的身體,令它爆出一地血,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心裏蠢蠢欲動。

尋思片刻,他又放下陶片,心道算了,免得被尋雨囉唆。平日裏,如果尋雨與他有不合之處,他也從不大聲說話,更不用說爭吵,隻是表現得神色黯然。蚩尤仍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在乎她的想法,不知不覺便處處順著她了。

心裏忽然生起一股說不出的厭倦,蚩尤把酒甕重重放在桌上。響聲驚動了門外的人,她們簇擁著尋雨到另一邊去,安邑人則自發地散了。

蚩尤走出門外,穿過村落,前往襄垣的冶坊。

冶坊前,襄垣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看了蚩尤一眼。

蚩尤蹙眉道:“又要走了?”

襄垣從他身邊經過,微微躬身,而後挺直背脊:“尋雨的夫君,後會有期。”

蚩尤不理會他言語中的鋒芒,問:“你去何處?”

襄垣道:“辛商已經成婚了,這裏沒什麼可留戀的。我去鑄我的劍!”

於是,襄垣孤零零地離開了村莊,消失在漫天風雪裏,就像六年前他穿過斷生崖下的龍淵,沒有留一句話,就這麼走了。

“蚩尤!”有人喊道,“尋雨找你!”

蚩尤擺手,快步躍上冰封的河岸,追著襄垣的背影而去。

襄垣頂著呼嘯的風雪,艱難地束緊外袍,他凍得嘴唇發白,似乎隨時會倒在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