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遙遙一指遠處,不再說話,轉身朝西麵跑去。
他釋放出飛廉贈予的青萍風,默念口訣,狂風托住他的身體逐漸升空,沿著斷金崖的峭壁扶搖而上。
到得崖頂,蚩尤四處掃視了一圈。
蓐收還在中央的洪崖頂端,沒有回來。
斷金崖頂林立著錯落的頎長鐵木,中央是座巨大的神殿。
幾隻雷鳥在樹杈間棲息,夕陽將樹林染上一層奇異的色彩。蚩尤抬手摘下一片楓葉,隻見表麵泛著金屬光澤,邊緣銳利。
蚩尤於神殿外躬身窺探,默念飛廉教他的口訣,從風球內分出一星橙火,注入楓葉中,小心地放在神殿前的地上。
他飛速掠過樹林,隨見隨摘,將摘取的一疊楓葉散開,鋪滿了整片斷金崖神祇居所的大門外,繼而閃身到頂天立地的門柱後,深深吸了口氣,屏息。
滿地堅銅質地的楓葉染上一層烈火的光輝,在夕陽下緩慢融化。
風球在蚩尤手中載浮載沉,斷金崖上的符印亮起,一道金光離開中央洪崖,飛向此地。
蓐收落地,臉色不太好看,緩緩走向神殿。
蚩尤抽出背後的斷生,隱於黃昏中的背光黑暗裏。
同一時間,山崖下。
飛廉欣然道:“我送你們一程吧。”
洪涯境內的人已漸漸少了,飛廉帶著數人出穀。到了穀口,三族人正靜靜候著。
玄夷點齊族人,讓他們暫駐於穀口外的一個岩石峽穀內。襄垣獨坐高處,抱著陵梓的屍身發呆。
尋雨難過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坐在他身側。
尋雨道:“襄垣……”
襄垣沒有回答,安靜得近乎恐怖,片刻後他摸出腰包裏的礦石,拇指摩挲礦石表麵。
“你……怎麼會有這個?”尋雨驚道。
襄垣終於開口:“從別人那裏換來的……它能容納人的魂魄,不是嗎?你覺得陵梓的魂魄會留在我身邊嗎?”
尋雨看了一會兒,接過引魂礦,低聲道:“襄垣,我教你一句話。”
隻見她雙手虛攏,引魂礦在她掌間淩空沉浮,泛起白色的光芒。
“路遙遙兮,魂歸來兮……”
“歸來歸來,魂兮歸來……”
飛廉正與烏衡站在一旁說話,此刻停了交談。烏衡忽地拔高聲調,兩名女子的聲音在黃昏中回蕩。
“魂兮歸來——與君同在——”烏衡與尋雨同時高聲唱起祭歌。
刹那間引魂礦光芒暴漲,襄垣身邊出現了數個小光點,升上天頂,繼而掉頭飛下,砰然注入尋雨手中的礦石。
“他真的沒有走。”尋雨笑道。
烏衡點了點頭,朝飛廉道:“這是閻羅大人教給我們的招魂祭文。”
飛廉的眼中帶著一分迷茫,隻覺凡人實在是不可思議的種族。
“這又能做什麼?”他問。
尋雨把光芒閃爍的引魂礦交到襄垣手中,安慰道:“他的魂魄已經在這裏麵了。”
襄垣安靜接過,注視著礦石,問:“陵梓?”
尋雨說:“他沒有辦法告訴你,但一直都在。”
“真的是他?”
“一定是他,今天洪涯境禁止爭鬥,死去的人……隻有他一個……別難過了,襄垣。”
襄垣把礦石收起,飛廉不解道:“既不能說話,又有什麼用?”
烏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懂的。”
尋雨也搖頭:“你不懂。”
飛廉撓了撓頭,聳聳肩。
襄垣總算好過了點,問:“蚩尤還沒有來?”
沒人回答,他們都不知道蚩尤去了何處。天色漸漸暗了,瑰麗的紫紅色光束在深藍的天幕跳躍,襄垣起身眺望洪涯境內。
西麵斷金崖頂,籠罩著一層糾結的雷霆。
刹那間雷霆勃然炸開,轟一聲巨響令大半個洪涯境陣陣震蕩!突如其來的炸響後則是九天翻滾的閃電與炸雷!
“那家夥……”飛廉蹙眉抬頭。
蓐收發出一聲怒吼,猛地回頭,千萬片帶火的楓葉在狂風中高速旋轉,遮蔽了他的視線。
“祝融!”蓐收勃然大怒道,“這次又為的什麼?!滾出來!”
楓葉隨風淩厲掠過,被蓐收身上綻出的金雷無情地絞得粉碎。他的額頭上,金係符文發出璀璨金光,令人不可直視。
“喝啊——”蚩尤的聲音響起,他手中之劍變為通紅,帶著灼熱的燎原火之力劃出一道赤色。蓐收甚至還未明白發生了何事,蚩尤已在漫天紅葉中與他擦身而過。
蓐收堪堪轉身,蚩尤雙手橫持灼熱之劍,哧一聲借著風力,如無影虛箭般疾射而去,掠過他身旁,落地。
蓐收瞳中滿是疑惑。蚩尤將風球一攏,把空中的一枚腰墜卷進手中,緊接著奮然躍起,衝至崖邊跳了下去!
蓐收終於明白東西被偷了,那一刻滔天的怒火灼毀了他的理智,九天雷霆轟然炸開。帶著神怒,磅礴的雷電凝聚為一條耀眼的電龍,張開大口嘶吼,追著蚩尤猛墜下去!
這一式驚動了諸大神明。
襄垣也再次衝進穀內,蚩尤背後展開靛青的風翼,高速飛向穀口!這亦是得益於飛廉交予他的風球之力。
“哥哥——”襄垣大吼道。
蓐收帶著顫抖般的震怒,渾身戰袍化為金鎧,瞳孔現出嗜血的赤紅。他左手化為鑿,右手化為槊,背後展開遮天的雷翼,鼻梁化做尖銳的鳥喙,在天頂一掠,斜斜衝向急速逃奔的蚩尤!
烏雲翻湧著,遮去了大半個洪涯境的天頂,雷鳴與電閃將飛滾的岩石擊得粉碎,天際雷雲之海翻騰猶若滅世的神怒。蚩尤渺小的身影在這驚濤駭浪中不住躲閃,於迎麵而來的千萬道雷霆中閃過,逃向洪涯境穀口!
當頭一道狂雷,蚩尤去勢驟停,緊接著轉了個身,於隨之而來交錯的電網中,頭下腳上地翻了個跟鬥。借著那一翻之力,他將裹著燎原火的斷生朝頭頂一揮。
一道火球奔騰著衝出,祝融真火之力登時擊潰了滅頂而至的雷光!
“救救他!”烏衡情急道,“飛廉!請你救救他!”
飛廉主風而蓐收主金,風力不似雷霆般殺傷力巨大,然而禁不住烏衡一直請求,飛廉隻得將雙手攏於身前,閉上雙眼。
他的翅膀合攏,羽毛隨風飛散。
那一刻靛青色的風輪閃爍著光芒,斜斜朝向天頂,緊接著風輪法陣中破開席天卷地的狂風,吹向天頂雷雲!
重重烏雲不住退讓,被狂風接連推向洪涯境西麵。
蓐收的聲音尖銳而憤怒。
“飛廉!你也要與我作對不成?!”
飛廉不置可否,雙掌將風盤一推。
颶風轟然暴射出去,與閃爍的電龍撞在一處,卷成一團撞上了飛雨崖。整座巨大的峭壁從中斷折,斜斜墜了下來,發出天崩地裂的巨響。
說時遲那時快,蚩尤已疾射出了穀口,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瘋狂的雷電,撞上洪涯境屏障,竟撼得周遭景象微微搖擺。
金神的能量釋出,驚動了洪涯境內不少神明。
“蓐收,你又在做什麼?”
女媧的聲音響起,混著祝融的大笑。蓐收惱怒至極,追至穀口,停了下來。
蚩尤喘著氣掙紮爬起,躲到岩石後,安邑族人馬上圍了過去。
飛廉笑吟吟地問道:“蓐收,你又怎麼了?”
蓐收吼道:“將你的人族朋友全交出來!”
飛廉答:“你也知道他們是我朋友。”
他說完一手背於身後,輕輕打了個響指,笑道:“烏衡,你想去哪兒?”
烏衡未料這等時刻飛廉還在調笑,說:“隨……隨便,快走啊!”
“……洪涯境東南……長流河的北岸!”蚩尤道,“越遠越好。”
和風吹來一卷,綠草飛散,眼前的景象驟變,本來候於穀口處的三個部落轉瞬間赫然已身處一塊廣袤的平原中。
蚩尤臉色鐵青,以劍支地勉力起身,又一頭栽倒下去。
眾人遙望遠處,此地已在洪涯境千裏之外,但那個方向的天際依然可見陣陣閃電。
“飛廉沒事吧?”烏衡擔憂地說。
尋雨答道:“應該不會有事……你看……”
雷雲逐漸不情願地消退,散於天頂。夜幕之中,洪涯境隱沒在黑暗裏。
“襄垣,你看看是這個不?”蚩尤緩過氣來,把襄垣叫過去說話。
他的手掌被滾燙的劍灼得近乎焦黑,皮膚龜裂。隻見那手中托著一道火苗,一滴水,以及一枚滿是金刺的圓球,三道源力在風球裏緩慢旋轉。
襄垣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