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澤部危局(1 / 3)

蚩尤一哂道:『弱肉強食,自古已然,殺戮並非為了侵占,往往也是一種令自己活下去的辦法。我答應你,澤部隻要願意,隨時都可以到長流河北岸來,我會辟出一個區域供你們耕作、居住。』

蚩尤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帶領他的族人們回到了安邑。

安邑人為陵梓舉行了一個隆重而肅穆的葬禮,他們將他的屍體放在一個木筏上,置於河流上遊。

蚩尤親自為他穿戴戰甲,將陵梓的雙手疊在胸膛前,手中握著他的戰刀。

陵梓本該穿他的祭司袍,然而那件袍子上帶著他的神祇一道金光破開的血洞,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他像個熟睡的少年,於深邃的靜夜間,躺在木筏上順流而下。

河流沿岸站滿了安邑的戰士,他們手持長弓與帶火羽箭,把箭射向飄過河中的木筏,每一根火箭都落向木筏中央。

襄垣手握引魂礦,安靜地站在岸邊,礦石的光芒一閃一閃。

木筏燃起來了,它帶著熊熊烈火與在風裏卷起的飛灰,穿過黑暗的樹林與靜夜的山川,慢慢離開襄垣的視線。

“歸來歸來——魂兮歸來——”襄垣抹了把眼淚,長聲唱道。

“歸來歸來——魂兮歸來——”蚩尤沙啞的嗓音在上遊遠遠應和。

“魂兮歸來——與君同在——”襄垣的聲音帶著悲涼與仇恨,於河流上飄蕩。

陵梓的木筏漂出了小河,彙入長流河。一抹火光在粼粼月色與水麵銀光中閃爍,被長流河帶向遙遠的下遊,奔騰向海。

“魂兮歸來——”襄垣唱道。

安邑人相信,戰士們陣亡後的英魂,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火把忽明忽暗,玄夷注視良久,最終長歎一聲,在月夜下離開。

“祭司,你又要去何處?”

蚩尤與辛商站在玄夷的去路上。

玄夷淡淡道:“走了,首領,你已用不著我。”

蚩尤眯起眼道:“祭司,為何心灰意冷?”

玄夷答:“陵梓的死是注定的,你們的‘劍’,也是注定的。我曾以為未來得以更改,料知禍事後能夠加以避讓,如今卻發現,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蚩尤冷冷道:“那麼你的神,是否告知你,我的命運如何?”

玄夷看著地麵,答道:“不是你的命運,而是我的。”

“辛商。”蚩尤下了命令。

辛商拔出長刀,玄夷眼中竟帶著笑意,緩緩道:“但我沒測算出自己的死亡。”

“你不會死。”辛商道。

蚩尤轉身沿著小路離去,辛商把刀架在玄夷的脖頸上:“跟我回去,無所不知的祭司。”

玄夷抬眼:“蚩尤想做什麼?”

“我想讓他親眼看見,”蚩尤道,“他的預言和他的神,都是在胡說八道!”

襄垣頭也不抬,埋頭拈起細小的、發紅的銅絲,放進一個石碗中。一聲輕響,碗內升起嫋嫋青煙。

石桌上放著一塊微微發光的引魂礦。

“如果不是胡說八道呢?”襄垣隨口道,“像他說的那樣,我們都會死。”

蚩尤說:“我們遲早都會死的。看見陵梓摔下去的時候,哥哥就覺得,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

襄垣不做聲了,許久後方道:“所以你要把那半人半屍的家夥關一輩子?”

蚩尤側坐在石桌上,問:“關到你的劍被鑄出來的那一天……什麼時候能好?”

襄垣說:“還要很久,現在隻是個開始。”

“需要特別的爐,熔煉用的模具。祝融的真火會燒毀一切,普通的坩爐冶不出這種劍。還要淬火的特別深潭,裝共工那一滴玄冥水,而不能讓它結冰。”

“最好單獨找一個地方。”襄垣抬頭道,“否則在村落裏冶劍,稍一不慎,燎原火與烈瞳金炸開,就會毀掉整個長流河沿岸。”

蚩尤道:“我知道一個地方,在山頂。”

襄垣略一點頭,又道:“哥哥。”

蚩尤看著襄垣的雙眼,彼此都不說話,短暫的沉默後,襄垣拿起燈下的礦石,說:“我要魂魄,很多的魂魄。”

“我知道。”蚩尤的聲音低沉。

“在鑄劍的最後階段,我要把活人的魂魄抽出來,人越多越好。”襄垣道,“用這種石頭,開啟一個法陣……法陣我已經大概想到了,不一定成功,嚐試的過程你需要為我準備不少戰俘,或許會失敗很多次。”

“然後呢?”

“然後在它出爐的最後一刻,把所有生魂灌進劍裏。”

“你現在可以詳細說了,這樣有什麼用?”

“你給我一萬個人的魂魄,他們能令這把劍產生難以估測的威力。我要用它刺進蓐收的胸膛,為陵梓複仇!”

“是我要用它刺進蓐收的胸膛。”蚩尤道,“不是你。”

襄垣淡淡道:“都一樣。”

蚩尤說:“我會去為你尋找足夠的人,不止一萬。”

襄垣點了點頭,眼中映出跳躍的燈火與發出微光的引魂礦,開口道:“還有最後一件,最重要的事。”

“開啟轉移魂魄的法陣時,陣樞需要一件東西,我把它叫做‘鑄魂石’。”襄垣認真說,“我手上的礦石,就是它的粗坯。”

“在什麼地方能找到,需要多少?”

“在尋雨他們的部落裏,她們打算遷徙,那個礦洞應該已經被填上了。尋雨手裏還有一塊母石,純度很高,但我覺得強搶不是個好主意……”

蚩尤抬手:“不用說了。”

襄垣不悅:“她的脾氣很難纏,你不會如願以償的。最好是帶幾個人,等她走了以後再開采看看,如果不行,我再去與她談談。”

蚩尤淡淡道:“包在哥哥身上。”

襄垣說:“那麼我等你的消息。”

蚩尤起身回房。陵梓死了,襄垣獨自住在這兩間相連的小屋內,後來蚩尤搬了過來。襄垣沒有問原因,也沒有趕他走。

襄垣熄掉燈,蓋去爐火,躺到鋪上。房門敞著。

“蚩尤。”襄垣把礦石放在枕邊,開口道。

蚩尤在對麵房中應了聲。

“如果你打算成婚的話,”襄垣說,“我覺得烏衡不錯。”

蚩尤說:“我對她沒有興趣。”

襄垣沒有再說什麼,翻身睡下。

蚩尤起得很早,出外喚來辛商,吩咐道:“召集所有族人,戰前準備!”

安邑的隊伍在淩晨時分集結完畢,並騎著夔牛渡過了長流河。

春暖花開,晨光熹微,襄垣推開門,在突如其來的熾烈日光下眯起雙眼。安邑人已開始一年的耕作,新開墾的田地間到處有忙碌身影。

“蚩尤呢?”襄垣注意到村子裏不少壯年男子不知去向。

沒有人知道。

襄垣走到囚室外,隔著石洞朝裏望去。

“麻煩你測算一下,”襄垣說,“我哥去了什麼地方。”

玄夷坐在囚室裏的一張矮案後,在桌上排布他的算籌,漫不經心道:“你哥去尋找滅亡了。”

“誰的滅亡?”襄垣的眉毛動了動,“你的?”

玄夷答:“所有人的,你終於相信我的測算了?”

襄垣道:“是的。”

玄夷抬眼與襄垣對視:“隻有你能阻止他,現在還來得及。”

“這樣很好。”襄垣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玄夷道:“你是個瘋子!”

襄垣聲音漸遠:“你說得對,我們都流著瘋子的血。”

一個月後,蚩尤騎著他的諸懷獸,帶領五百族人,在草海邊緣停下了腳步。

暖春時節,荒岩山長出茂密的新綠,草海畔廣袤的地帶植被欣欣向榮,澤部的人在她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上開始耕作。

蚩尤舉目眺望,吩咐道:“就地休整。”繼而駕馭他的坐騎穿過草海。

辛商按著刀,跟在蚩尤身後,兩人朝荒岩山的峽穀內前進。

集市上依舊熙熙攘攘,往來的人絡繹不絕。春天的草海邊緣聚集了長流河以南不少部落,他們在集市上以物易物,互相交換作物種子以及幼小的、成雙成對的家禽與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