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雨點頭,行了個祭司禮,蚩尤卻依舊站著,注視著她,不為所動。
蚩尤道:“你戴著的魚婦眼珠何處得來?”
尋雨隻覺一窒,感覺到這男子的語氣充滿威嚴。
“我送給她的。”襄垣隨口道,“她叫尋雨。尋雨,這是我哥哥,蚩尤。”
“你就是那個……”尋雨想起沿途其餘部族傳遞的消息,在東北之處,那個危險的部落與他們嗜好殺戮的酋長。
“是的,我就是那個蚩尤。”蚩尤彬彬有禮道。
尋雨笑了笑,不自覺地避開蚩尤的目光,問:“襄垣,你們也來了?”
襄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片刻後側頭端詳兄長表情,蚩尤始終看著尋雨。
“這個……”襄垣不自在地說,“我隻是用魚婦的眼珠和她換了一根鳳凰羽毛而已。”
尋雨似乎在思考該說些什麼,襄垣擺手道:“再會。”
“你們信奉哪位神明?”尋雨問。
陵梓朝她揮了揮手:“蓐收,在西邊。”
一路走著,蚩尤忽然說道:“很好看的女孩子……襄垣?”
襄垣眉頭將擰未擰,他明白兄長指的是什麼:“沒有這回事。”
蚩尤若有所思道:“澤部全是女人?”
襄垣不悅:“你最好別動這種念頭!”
蚩尤說:“你知道的,男人傳承後代……”
襄垣冷冷道:“那是你的事,哥哥,別牽扯上我。陵梓,你還在做什麼?”
陵梓走在隊伍的最後麵,與尋雨笑著交談,答道:“襄垣,她們朝拜完了,也要朝西邊走。”
澤部的女人們動身跟在安邑人的隊伍後,一同向西麵刻著金神符印的高崖走去。
玄夷忽然開口道:“首領,你記得四個月前我以算籌推斷出的那件事嗎?”
蚩尤和襄垣都各懷心事,襄垣忽地心中一動,想起大約四個月前,正是自己在荒岩山遇見尋雨的時候。
“北地合部的兩個女人帶來外患,不久後出現的另一個女人則帶來內憂……”玄夷道,“不能讓她們跟著我們。”
蚩尤停下腳步,冷冷道:“把你的嘴閉上,祭司。”
尋雨帶領族人走了上來,與安邑隊伍並肩而行,經過蚩尤和襄垣時停步,眼中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對兄弟。
“你們的部族裏全是女人。”蚩尤說。
“是的。”尋雨溫柔地笑道,“我們信奉商羊大人,他帶來讓萬物滋長的雨水。你們住在安邑嗎?”
“不。”蚩尤伸指推起麵具,“現在搬到長流河畔了。”
尋雨點了點頭:“南岸還是北岸?”
蚩尤答:“北岸,還未曾準備進入你們南方的疆土。”
“我們?”尋雨對這個分類有點好笑,“我們正打算遷走,荒岩山的水源還是太少了。你如果帶著族人過了長流河,或許咱們可以做鄰居。那位是……”
尋雨不自然地避開玄夷陰森的目光。
“這是我們族的祭司。”襄垣道。
尋雨點了點頭,隻覺襄垣的夥伴與兄長都有點隱約的危險。
襄垣問:“你們後山的礦石開采完了?”
尋雨笑道:“媽媽開啟天問之陣,得到了一個預言,那是非常危險的東西,所以打算把礦脈封上,或許以後也不會再碰它了。”
襄垣微微蹙眉,隻聽蚩尤又道:“鄰居?”
尋雨揶揄道:“或許隔著河,能遠遠地看到你們,很有緣分呢。”
蚩尤停下腳步,問:“那麼,你叫尋雨?”
“嗯?”尋雨與蚩尤麵對麵地站著。
“你是澤部的祭司,誰是族長?”蚩尤又問。
尋雨想了想,答:“我們一族沒有族長,祭司兼任族長的位置,嗯……就是我媽媽……怎麼?”
蚩尤道:“我弟弟把魚婦的眼珠送了給你,你應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尋雨頰上現出兩道緋紅,沉吟不語。
襄垣莫名其妙道:“什麼意思?”
蚩尤問:“尋雨,你願意帶領你的族人,並入安邑嗎?”
“不。”尋雨心裏一驚,退開一步,下意識地回絕了蚩尤的要求,然而話剛出口,又忍不住瞥向襄垣。
蚩尤靜靜站著,許久後開口道:“再給你一個機會,我以安邑族長的身份邀請你們。”
“不。”尋雨笑道,“謝謝您的好意,我們不需要依附任何部族存續……我想,或許我們可以當朋友。”
蚩尤不置可否,淡淡道:“那就走吧。”說著徑自起行,不再看尋雨一眼。
襄垣無奈道:“你要這麼一群女人做什麼?”
蚩尤答:“族中女人太少了。”
襄垣道:“這個念頭太愚蠢了,那女孩倔得很,我讓你不要自取其辱的。”
蚩尤笑了起來,片刻後吩咐:“去把你的定情信物換回來,下一次當我把她們搶到安邑的時候,我想她一定會後悔。”
“什……什麼?”襄垣沒聽清楚,“什麼信物?”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可找著你們了!”
那是幾個月前在烏海見過的烏衡。
烏衡爽朗地大笑:“尋雨!咦,這是……襄垣?”
襄垣頓感頭疼。
烏衡從遠處跑來,尋雨驚喜地叫出聲,上前與烏衡擁抱。
兩個女人重逢,無異於一群聒噪的鳥,襄垣徹底敗退了,敷衍地打了個招呼:“烏衡,又見麵了,你好。”
烏衡道:“我就知道你們都會來,陵梓!又見麵了!這位是……”
蚩尤不客氣地打量烏衡,把她從頭看到腳。烏衡沒有半點不自在,笑道:“大個子,你就是蚩尤?”
蚩尤道:“是的,你聽過我的名字?襄垣,看來你這次在外,認識了不少朋友。”
襄垣十分尷尬:“嗯……是的,她叫烏衡。你們先敘舊,我們走了。”
烏衡卻道:“等等,我有幾件事想請教你,蚩尤。”
眾人走到斷金崖下不遠處,兩名族長和尋雨站在一處,襄垣與陵梓走到一邊坐下,遠遠看著他們。
烏衡道:“我認識你的弟弟,他是我們的朋友。”
蚩尤右手背於身後,左手攤開手掌,烏衡也攤開手掌,示意手中沒有武器,彼此輕拍,觸碰,表示友好。這是神州各部族奠定友誼的方式。
陵梓小聲道:“我還是第一次見蚩尤用這種禮節打招呼。”
襄垣說:“他說不定隻是刻意賣弄,練習禮節而已……我懷疑他又動了什麼搶女人的心思。”
談話圈中央,烏衡道:“謝謝你對烏族的友好。我們沿路過來,聽到許多部族在談論安邑,他們都認為你很強大。”
襄垣與陵梓交頭接耳:“他除了殺人還會做什麼……”
陵梓道:“哦,你說得沒錯,烏衡說不定也是這麼覺得,但她這樣一說,就能令蚩尤很滿意了。”
蚩尤難得地一哂道:“謝謝你對我弟弟的照顧。他總是喜歡在外麵亂闖。”
烏衡爽快地笑道:“不,他很聰明,和你看上去挺像。我想問件事,長流河沿岸有什麼適合居住並且地勢有一定險阻的區域嗎?我們正在尋找新的居住地,找了許多地方,都不太滿意。”
蚩尤道:“你們打算在長流河畔定居?”
烏衡點了點頭,尋雨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
“不……”烏衡說,“我想找個能訓練戰士的地方,畢竟族裏男人多,不能讓他們太懶惰,像烏海那種環境則太艱苦了……”
蚩尤說:“你可以到安邑來——”
他的話音被一陣驚呼截斷。
當第一個人驚訝地喊出“看”的時候,隨行眾人便紛紛抬頭。
遠方日頭照耀下的神淵中央,洪崖頂端飛起十道色光,在天頂散開,落於神淵各崖上。山崖的符文煥發出刺眼的光芒,十座神崖中有八座亮了起來。
漫山遍野的人類紛紛跪下。
諸神的聚會結束了,木神句芒與風神飛廉來到飛雨崖上。
許多年前飛廉和商羊種下的樹已現枯萎之貌,然而句芒一拂袖,那老朽樹木便抽枝展葉,再度勃發新芽。
句芒麵帶微笑,注視著眼前的樹,飛廉知道他在想什麼,遂開口道:“伏羲不太喜歡人。”
句芒笑道:“伏羲有他自己的思考方式,他並非憎惡人類。”
飛廉懶懶問:“什麼方式?我倒覺得媧皇不會讚同他的天規。”
句芒答:“伏羲對天地萬物一視同仁。你們難道不覺得,人繁衍得太快,也太多了?你看下麵……”
飛廉朝山崖下望去,句芒若有所思道:“伏羲是在擔心,這個種族太不穩定了,獸也好,妖也罷,何曾有過像人一般複雜的心思與作為?放任下去,隻怕他們會做出點什麼來,不但影響整個神州,甚至於影響到我們……”
飛廉輕輕一笑:“但我覺得這些人……還挺有意思。”
下一刻,天空中有個溫柔的女聲響起,似乎說了句什麼。
“媧皇召喚你了,飛廉。”句芒笑嘻嘻道,“我猜她也有什麼話想說。”
八座神崖的光芒暗了下去,片刻後,南方的崇山峻嶺間升起一個仿若三瓣花的符文,緩緩旋轉。
北方燃起一束青火,射向南麵山嶺頂端,與此同時,神崖上再度飛起色光,有先有後,均是射向南麵的山巒。
“那是女媧娘娘的神台!”尋雨詫道,“她在召喚諸神?這是怎麼回事?”
“嘿。”飛沙走石,狂風卷過,飛廉維持著奔跑的姿勢凝在半空,向下看了一眼,詫道,“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