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斷生劍成(1 / 3)

『它的名字叫﹁斷生」,記住了,這是世上的第一把劍!』襄垣專心地鍛打,每一下舉錘、落砧時的聲音竟與鍛刀有很大區別,力道柔中帶剛,回音綿延。蚩尤從擊砧中聽出了襄垣的膂力與運勁方式,隻有襄垣這等天生體弱的人,方能把錘力使得恰到好處。

狂風又刮了起來,早春的寒流帶著銳利如刀的風掠過龍淵之巔,三天三夜的黑暗與颶風過後,方圓百裏一片靜謐,天空飄起鵝毛大雪。

安邑與北地合部的戰爭還沒有結束,甚至還未曾正式開始,但雙方心裏已十分清楚,不能再拖下去了。

“首領,所以我覺得,他們比我們更需要速戰速決。”玄夷跟隨在蚩尤身後,穿過蛛網般交錯的地下甬道,一路解釋道,“畢竟這裏是我們的家,而他們在結束戰爭後,要穿過雪原,回去北方。”

蚩尤停下腳步,他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隻腹側留著一個淺淺的疤痕。

蚩尤與玄夷站在鑄冶台前,玄夷一手輕按,虛空中浮現出山腳的景象,北地人分頭在山下紮營,開始準備攻山。

“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藏身之處,這隻是虛張聲勢,打算引我們主動出擊。”蚩尤道。

玄夷答:“他們也會有祭司的,祭司會告訴天吳怎麼打仗。早春酷寒還要持續一段時間,這一仗必須打了。”

蚩尤問:“祭司,依你之見如何?”

玄夷遲疑搖頭,斟酌良久後道:“這要看你的意向,首領。”

“若想不折損一名族人而取得勝利,那麼我們可以堅守不出,寒冷的天氣會為我們打敗他們。隻要守在這裏,哪裏也不去,天吳手下的戰士遲早會吃不消,因為他們的補給不足。”

“叮叮”聲響,襄垣的聲音在風裏傳了過來:“天吳是個自信過度的人,和安邑的首領一樣。這種人,就算把所有的戰士都耗死在這裏,也不會撤兵。”

玄夷道:“他的祭司會讓他撤兵,不撤兵隻有死路一條。北地的老幼婦孺正等著戰士們回去春耕,在這裏無休止地拖下去,不管是離家在外的戰士還是留守的族人,都會餓死。”

“襄垣,”蚩尤走上鑄冶台,“你做得怎麼樣了?”

襄垣幾乎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精神卻出乎意料地好,每一下掄錘擊打上鐵砧時火花四濺,聲音穿透力十足。

“鍛打、刨挫已完。”襄垣抬頭道,“把那邊的石頭拿過來,蚩尤。”

玄夷忽然開口道:“族中所有的鐵和兵器都在你手上了,回爐重造已經快三天,什麼時候能好?”

襄垣不答,接過蚩尤遞來的兩塊石頭,校準刀身。

陵梓在鑄冶台的另一端開口,笑道:“祭司,你既精通卜算,何不即興測一把,這批刀何時能好?”

玄夷沒有回答,注視著襄垣手上的兵器。

襄垣磨完刀鋒,幹淨利落地一收,刃尖嗡嗡作響,繼而頭也不抬隨手拋出,長刀帶著呼呼風聲在空中打了個旋,當啷落在辛商麵前的石槽內。

辛商拾起半成品長刀,扣指一彈,沾了自龍淵山頂淌下、被熔爐化開的冷冽雪水,在一塊巨石上來回磨礪。

“祭司,你既精通卜算,”磨刀聲響不絕,辛商漫不經心道,“不妨教教我等,世上何來四季更迭?什麼時候才能迎來沒有嚴寒的日子?”

眾工匠紛紛笑了起來。

玄夷答道:“生死有興替,萬物有輪回,是以四季更迭,春來生靈生長,冬去曠野消亡,冥冥之中,天地注定。”

襄垣看著熔爐,難得地出口道:“大謬,四季更迭與生死何幹?北地有神魚,名為鯤,鯤居住於極北冥寒之地,每到蘇醒時,萬裏鯤群將在同一天出水,齊齊抬頭,對月嘶吼,吼時釋出玄寒之氣,帶動寒潮南下,是以有冬。而南方雲夢澤,每年將釋出青木之氣,地底沼火常年不熄,暖熱北上,與寒潮互抵,消亡。一來一回,冬夏輪轉。春、秋便是陰陽互輪時的間隙。陽轉陰時生靈破敗,陰極轉陽,萬物蘇醒,不過如是。”

玄夷不肯定,也不否定,淡淡道:“多謝指教。”

辛商磨完手中的刀,走上前,將刀拋在蚩尤腳下,一聲輕響。

工匠們紛紛過來,各自手捧兵刃,一時間當啷聲不絕,在蚩尤與玄夷麵前堆了滿地。

蚩尤抬膝一踏,鉤起一把鑄冶出的長刀,以掌相握,反轉時隻見刀鋒勝雪,鱗紋細密,一片疊著一片,密密麻麻映出晶片般的反光。

長刀百把,或薄如蟬翼,或輕如薄綾,或刀背厚實、堅若戰斧,每一把的刀刃都隱約閃現青光。

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一抹雪亮刀鋒映出蚩尤雙目。

辛商兩指拈著刀尖,隨意提起其中一把,示意蚩尤與玄夷看清楚,繼而倒提長刀揮手一旋,隻見那刀飛速旋轉射出,飛向峭壁高處,下一刻無聲無息,朝堅硬的岩石一釘。

整把刀深沒至柄。

“好刀!”蚩尤喝彩道。

“都去歇一會兒。祭司著人來將刀運走,交到族人手中。當心刀銳不可亂試,以免戕了手指。”蚩尤神采煥發,欣然道,“都辛苦了,回去罷。”

鑄冶台上,匠人們收了工具,各回山內。

襄垣裹緊身上獸裘,坐在熔爐前出神。

蚩尤朝他走去,說:“你從何處學來的這手本事?”

襄垣不動聲色道:“天生的,就像你天生能殺能砍一樣。”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熔爐,似乎在等待什麼。

蚩尤在一塊岩石前坐下,把手按在膝上,一派王者風範:“我記得你從前……沒有這般厲害。但你鑄冶出的第一把刀,也驚動了不少人。看來從小喜愛搗鼓這些玩意,也未嚐不是一條出路。”

襄垣隨口道:“你根本就沒關注我學到了什麼,想過什麼。”說著舉起鐵鉗,把熔爐裏通紅的一物取出來。

蚩尤動容道:“還有?”

襄垣答:“最後一把,是給你的。”

他把爐中最後一件兵器放在鐵砧上,抹了抹滿頭汗水,舉手敲打。

蚩尤道:“我來罷,我力大。”

襄垣嘲笑道:“你懂什麼,把劍交到你手上,多半會被錘成薄薄一片,就廢了。”

蚩尤詫道:“這就是‘劍’?”

“它的名字叫‘斷生’,記住了,這是世上的第一把劍!”襄垣專心地鍛打,每一下舉錘、落砧時的聲音竟與鍛刀有很大區別,力道柔中帶剛,回音綿延。蚩尤從擊砧中聽出了襄垣的膂力與運勁方式,隻有襄垣這等天生體弱的人,方能把錘力使得恰到好處。

足足一個時辰後,襄垣把劍放回熔爐中,方抬眼看蚩尤,再度開口道:“你打算出戰,還是聽那外來客的意見?”

蚩尤淡淡道:“哪有當縮頭烏龜的道理?”

襄垣說:“我回來時,和陵梓在山下見到一具屍體……”

襄垣把身中六箭的族人屍身之事朝蚩尤約略說了,而後道:“對方首領箭術了得,且十分自大,幾乎和你一樣。你若想出戰,性子就得稍微斂斂。”

蚩尤沉思不語,襄垣又道:“或暫且韜光養晦,也不失為一時之策。”